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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与世界的距离,比这部3个多小时的话唠电影还要长
196分钟,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Nuri Bilge Ceylan)这次不仅拍出了一部超长的电影,而且不惧压力为其取了个沉闷的名字——《冬眠》(Winter Sleep)。并且,影片取景于仙地般的卡帕多奇亚却95%以上都是内景镜头,可见锡兰还是一样地酷。
从1995年第一部短片《茧》入围短片竞赛单元起,锡兰就成了戛纳的常客。他并不高产,迄今共拍了八部长片,却有超过一半在戛纳有所斩获。在《远方》(2002)和《安纳托利亚往事》(2011年)获得两次评委会大奖后,他终于凭《冬眠》登顶金棕榈,可惜却成为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遗珠。
《冬眠》和锡兰此前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叙事的方式。从前他镜头下的人物寡言少语,如今却滔滔不绝用话语填充了整部影片。《冬眠》不是一个故事,几乎没有情节,取而代之的是以大量对话展示人物的状态,并且野心勃勃展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各自的生存状态。对于电影而非文学作品来说,这样做显然是冒了险。
锡兰拍《冬眠》,念头来自15年前他与同为剧作家的妻子艾布鲁·锡兰读到的契科夫的小说。当时,他们就想着有一天要把他的作品搬上屏幕。等到数年前真的动笔写剧本直至拍摄完成,五篇契诃夫的短篇成了四个半小时的巨作,几经删改才成为如今196分钟的版本。
明白了创作的初衷,才会理解这部冗长的电影从何而来。
我没有那么厉害,可以在观影过程中一刻都不开小差还看得津津有味。相反,是把它切成若干段,才慢慢看完的。据说锡兰自己也这样说过,影片太长,所幸上映后还能在网上存在几年,可以让人们像看书一样分段看完。
总得来说,看《冬眠》与其说是看电影,更像是阅读,需要观者更大的耐心和想象力来咀嚼冗长又思辨的文本,构建一个完整的人物图谱。
男主角是退休的戏剧演员艾登(哈鲁克·比尔根纳尔饰)。他是当地的地主,亦经营一家洞穴酒店。他的姐姐(迪米·阿克贝饰)经历离婚,放弃了翻译的工作,离开伊斯坦布尔来到乡村和他一起生活。艾登还有一个年轻的妻子尼哈尔(梅丽莎·索岑饰),热衷慈善事业。他们的周围还有他的助手、农场主朋友、日本旅客、冒险的摩托车手、捕马人、租户兄弟、他们的孩子等形形色色的角色。艾登几乎每一刻都在讲话。短则数语,长则十几分钟,用语言一笔一画重新描出一个自己,比演员本身呈现的那个灰白头发又颇具魅力的老知识分子有血有肉许多。
很多人觉得《冬眠》是锡兰对知识分子的剖析。确实如此,但是也不止于此。在他的镜头下,人物之间的隔阂日深,彼此折磨,难以谅解,原因不仅来自各自的阶级和生活状况。无论是反复写宗教主题专栏的艾登,他沉沦在虚无中却又没有丧失对自身和周围人的洞察力的姐姐,还是他年轻美貌却觉得“快要溶解在胆小、自私、和恐惧中”的妻子,他们自身的胶着都无法通过改变外部景况来解决。换言之,他们都各自陷入了深层的人生困境,或者自知,或者不自知,但却无力爬出泥潭。
至于锡兰和他的租户之间的仇恨,是旧式的人情社会无可避免的状况。同情心和法律,宗教和道德,它们之间天然的矛盾被锡兰用老壶装新酒的方式呈现给大家看,地球上一大半的人看了大概都会朝导演会心一笑。
《冬眠》是一部复杂的影片,想说的太多,难免满溢。好在锡兰是高手,懂得疏落有致,尽管用的平铺直叙的方式,却因为一个个配角在其中的调剂而令影片在乌云压境的状况下透出丛丛光亮。尤其是租户两兄弟中的弟弟,从出场时候可疑的谄媚,登门时候顾左右而言他及仅仅是一双沾满泥土的皮鞋就足以令人产生的不快,及至最后拒绝尼哈尔的好心时候暧昧的态度,呈现的都是一个阶层中对另一个阶层中某一类人最典型的刻画。虽然单向,但是笔触精准。
对于小到夫妻之间爱的消逝,农村的慈善问题,地主和租户的关系,知识分子的眼高手低、懦弱、自私、和多疑,姐弟间基于透彻了解而不可避免地互相憎恶,乃至年轻人和老年人眼里时间的不同质感和世界的不同大小,《冬眠》都一一拿来讨论,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对于观影者来说,这种开放的体验在观影过后值得细细回味。
这不是一部想要打动人的电影。就算是锡兰镜头下的荒野雪原,或者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枯枝小鸟,都只是他客观的氛围,而非想要取悦观众的所在。但是影片的最后,艾登的农场主朋友在灯下感叹,“小时候在花园玩的时候,觉得和爸爸妈妈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如今房子怎么就空了,妻子在地下,女儿在地球的另一端”。就好像狐狸悄悄用毛茸茸的长尾巴拂了你一下,温柔地让人心一颤,瞬间把影片中所有无法互相理解的人物带来的伤感具象了,并且为它命名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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