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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你的眼里,容不下女性的恐惧?
文 康斯坦
韩国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上映的时候,曾引起民众抗议,一个很普遍的认知是:都遇上孔刘这般完美的老公了,作为女性到底还有什么好抑郁或凄苦的呢?
现实的反馈,果然才是艺术作品最终极的残酷表达——社会对“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难道不正是电影所反映的奥义吗?
尽管有孔刘这样的老公、支持自己的妈妈、女权主义的姐姐,女主角依然感受到被困住/《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在这部手法相当温和、平实,但观感非常致郁、扎心的电影中,重男轻女、性骚扰、产后抑郁、女性职场天花板等议题被娓娓道来。但这部电影是有观看门槛的,在某种程度上,达到戏中孔刘的同理心水平,你也可能只是一知半解,但最起码你努力尝试了。
最近网上有个关于“女生在面对男性的恐惧感”的讨论,在舆论场上掀起波澜。
这个话题的题眼是“同理心”。/微博@芸豆和雨豆
原Po主在推文中表示:“如果男人们能够多了解一点,对于男性来说,也是好事……女性尽可能地多开口,多讲述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担忧,这是非常对的。男性不要傲慢地觉得这些小事都和自己无关,不要觉得女生都是小题大做,被害妄想症。稍微多一点点共情,这并不难。”
这个话题的题眼是“同理心”,是表达、沟通一致达到一定程度的理解。最终在交往的互动中,保持良性的沟通和舒适的分寸感。
对于这一话题,不少大 V 都给出了自己的思考。有网友表示不理解这种“恐惧感”:“有恐惧感并不代表真的有危险,也不代表他人就该对你的恐惧感负责。我对蜘蛛有恐惧感,咋办?蜘蛛该躲着我吗?”对此,《奇葩说》辩手黄执中回复:“傻孩子,没人要你负责,人家的意思是‘如果您想成为一个体贴的男生(而不是成为一只蜘蛛),那可以怎么去做’。”
不要妄断他人。/《82年生的金智英》截图
就“恐惧感”这个话题,我采访了一些人,男女都有。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与其说男性对于“被冒犯”的阈值太低,不如说他们对于“恐惧感”的脱敏程度远比女生要高,这是社会环境以及自我认知造成的长期影响,很多感知甚至是在潜移默化中完成的。
我采访的一位男性直接告诉我,他完全无法共情或理解,潜台词是“有什么好怕的” ?
女性不得不面对社会的隐性歧视。/《82年生的金智英》截图
当我们讨论事情的时候,性别或圈层往往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有了对一个“群体”整体的理解,才是开始有效讨论的第一步。但很可惜,作为个人,我们的感知和共鸣,往往是依赖个体事件——尤其当这个个体事件和自己关系更近,才更容易真正理解。
下面几个个例,希望能够带给我们每一个人思考,虽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不要放弃聆听和思考。
也许,同属一个群体,并且有相似的经历才能让人更容易做到“感同身受”。/《东城梦魇》截图
女性A:话必须要说清楚,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啊!
从小我妈妈就在安全教育方面下功夫,时不时转发社会新闻给我,培养我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
我现在自己独居。我点外卖从来都是叫外卖员送到楼下前台,过会儿我再下楼拿。但有一次,外卖员直接上来敲门……因为我是绝对不会留门牌号的,所以当时特别害怕。“这个外卖不是我的!”
打发走外卖,等他下楼、重新电话联系我,我再下楼去拿。后来我还是问了一嘴,外卖员说是保安告诉他门牌号的。
我去问保安为什么要这么处理。
“我看你每次都下来拿,很麻烦啊。”保安显然觉得是“为我好”,但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我很生气。我告诉他,一来是因为疫情,二来我是故意不想留门牌号的。保安还特别不理解,很晦气地怼我说:“以后都不会管你的外卖!”
我在饭桌上和父母讨论过这件事。我妈也很生气,不过她让我好好反思:为什么保安会知道是你的餐?她让我考虑换个收货人或地址的写法。我爸主要担心我说话太重惹恼了保安,这对我未来的安全不太有保障……(所以总归是会担心女儿的“安全”问题)
女性害怕被尾随,当然被跟踪的情况,男性也会遇到。/《追随》剧照
有次我晚归,还喝了点酒,进小区后有个大叔跟在我后面,我立马就害怕了。后来电梯来了,大叔说“你先上吧”,我才放心了一点。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按了一个错的楼层……
网上有些“女生独居指南”,我和朋友探讨过里面的方法。之前我会在家里放些男生的鞋子、阳台挂上男性的衣物。但我的男性朋友说这些作用不大,有没有男性居住,别人一秒钟就可以 feel 出来——虽然我不是很懂怎么 feel ,但权当是心理安慰吧。
在采访的最后,我问女孩 A,是否有反思过自己对保安的“好心”过于言语激烈?
A斩钉截铁地回复我:“不会,话必须要说清楚。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啊。”
女性的表达是非常必要的。/《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男性A:我一点也无法共情,
但我会care对方“害怕”的感受
说实话,我一点都无法共情,无法理解或认同女性害怕的原因。几乎每次在网络上看到女生害怕走黑巷子之类的事情,我只看得到情绪的表达,但没有看到这个片区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数据(支撑这种害怕)。
在我看来,人和人之间就是无法设身处地(去共情的)。
所以,我唯一能认同的,只有女生恐惧的情绪和感受。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和莎莫的500天》截图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和莎莫的500天》截图
我之前和一个女性朋友 G 在北京合租,有天晚上她让我下楼去接她,因为有一段路没有灯特别黑,她很害怕。我当时的内心活动是: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是在北京(治安没问题),即使你是女性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她和我说最近的一些社会新闻,让她没有安全感。
我就下去接她了。
当下,我依然是不认同她恐惧的理由的,也不认为她有遭遇危险的可能,但是我认同、或者说care她“感到恐惧”这件事。
在《正常人》中,康奈尔不是完美的男性,但依然有非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正常人》剧照
女性C:女性的恐惧感也并不一定是“要出事”,
更多是害怕被“越界”
我是别人口中“彪悍”的东北人,性格大大咧咧。第一次产生恐惧感,是上高中的时候。
当时中午放学,我和一个女同学结伴回家吃饭。有个男的尾随我们,一开始虽然感觉到后面有人盯着我们看,但我没多想,毕竟同路很正常。和女同学分开后,那人超过我,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再过几栋楼就到我家楼下了。没想到,当我上到 2 层的时候,他突然在 1 层又出现了!我当时很害怕——按理说我家就在学校附近,家楼下又是幼儿园,(我)不应该害怕,但这个场景特别不合常理。
我习惯性地继续上楼,完全没想到应该按门铃让我妈下来接我。
在女性恐惧感话题下的讨论。
那个人就一直跟着我,保持着半层楼的距离。
我冲进家门就向我妈求助,我妈从防盗门的猫眼往外看。我家在 4 楼,那个男的走到 4 层半,掉头下楼了。
这其实就证明了对方是在尾随我。按照时间差,他是先躲进了转角处的那栋楼,然后等我走过了再继续尾随。
尽管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也没有拦截或对我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但那天中午我压根睡不了觉,整个心悬着。现在再提起,我都还记得当时突突突的心跳。
从那之后,我不仅回家会很小心,也很怕单独和男性同在一个楼道里或同乘电梯。而且,乘电梯时我必须要站在电梯最后方的角落里(这个做法并不一定对),因为我要保证自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动机和行为。我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的话,我也从来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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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认知里,类似的事很常见。我表妹家住 6 层,有次她走到 5 层,突然被一个男性从背后捂住了嘴。我表妹用力咬他的手、扯着嗓门大叫,那个人被吓跑了。
社会上还有大量类似的新闻,“老弱病残和女性更容易成为‘受害者’”的信息,一直在被传递。
在职场、公共交通等场景中,性骚扰也很常见,这对女性来说是个日常伴随、随时可能发生的事件。当身处这种隐形的社会压力中,就很容易产生“恐惧感”。反过来说,男性对这些场景远没有女性“敏感”,那么触发“恐惧感”的门槛就会比女性要高很多。
男女都会有恐惧感,本质都是“怕死”、害怕危险。
女性的恐惧感也并不一定是“要出事”,更多是害怕被“越界”。它也不单一地针对男性,主要还是对未知、危险的预判,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女性C:我近一两年来的“恐惧感”,
是我男朋友建立起来的
我是一个心超级大的人。我近一两年来的“恐惧感”,是我男朋友建立起来的。
之前我独居,曾让推销人员在晚间 9 点上门,给我演示产品。我的想法很简单:对方是在努力工作,也不容易啊!
因为这个举动,男朋友义正辞严地对我提出了批评。批评主要有两个方面:
第一,作为一个销售,他告诉我夜间八九点是销售的黄金时段,因为(客人)意志力薄弱之类的原因,他们很容易说服客人下单;第二点,不该让男性在夜间上门,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可能性再小都不行。
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一点可能性都最好能避免。
他和我举了身边同事的例子。一个女性友人,找朋友上门维修水管,险些就被强奸了。这件事情发生在大白天,如果在夜间将更难以呼救。
男友严肃地说:我一个大男人,独居,晚上任何人来敲门,我都不会开门的。
从此之后,我就知道要留个心眼,别再“心太大”了。
或者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这份“恐惧感”的不理解,也是一种有效的沟通。/《隐形人》剧照
当我们讨论“恐惧感”,“感同身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这往往又是有效讨论的起点。
当一个人对你表达她 / 他的恐惧,作为聆听者,需要 get 到的最基本信息无非是:她 / 他感到恐惧了。这是一个需要被尊重的事实。
如果这时候你跳出来说:“有什么好恐惧的?你自己克服一下!”后面的对话或行动,基本就被堵死了。
更糟糕的情况,是将这份“恐惧感”作为玩笑来调侃,“我又没有什么恶意”,不仅互动或交流更难以进行下去,还会造成心理膈应。
作为聆听者,需要get到的最基本信息无非是:她/他感到恐惧了。这是一个需要被尊重的事实。
或者换一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这份“恐惧感”的不理解,也是一种有效的沟通。
绝大多数时候,善意的体贴都不会减损自己的利益,相反还会增加对方的安全感,双赢。居高临下地傲慢评判,又或者漠不关心地和稀泥,进步就无从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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