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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教授谈新闻业危机:讨厌公民社会的人就会讨厌新闻记者
1月15日,耶鲁大学文化社会学教授、社会学新功能主义学派著名学者杰弗瑞·亚历山大(Jeffrey·C·Alexander)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作了一场以“新闻业危机再思考:文化的权力”为主题的的学术演讲。在主持人新闻学院教授、哈佛燕京学者曹晋看来,杰弗里是文化社会学的旗手,“他作为新功能主义学派的代表性人物,以文化社会学的理论阐释见长,提出更综合性的理论来超越结构和行动的二元对立。”
传统新闻业已经饱受市场经济和行政霸权的合击,杰弗瑞教授主张洞察新闻业危机的正面力量,把新闻业视为公民机构,将那些抵制媒体产业裁员的新闻记者作为行动主义者,反击新自由主义经济,积极开创公民空间。
耶鲁大学文化社会学教授杰弗瑞·亚历山大记者不仅是一个职业,而是社会结构的一部分
在当下,新闻一般有两个向度:市场化的和“神圣的”,但杰弗里教授认为,新闻业应该是“神圣的”,这与他秉持涂尔干以象征和分类方法认知文化的传统一脉相承。记者应该为了追求理想、完成文化使命而做新闻,而不只是为了追逐利益。这个观点恰与沃尔特·李普曼不谋而合,李普曼曾评价“报纸是民主的圣经,可以为人的行为提供指导”。
杰弗里教授认为:“新闻业里,不仅需要秉承新闻专业主义和伦理道德,还超越了一般的新闻专业主义而上升到公民道德观。当新闻记者报道具体事件时,他们总会挖掘出一些具有更大社会含义的议题,在报道时保持客观公正不仅是对新闻当事人提出的,也是对公民体制提出的,这意味着每个新闻记者都要依照一些规矩办事。”
所谓“规矩”,是指记者在客观、公正、平衡的报道中,要有良心、遵守新闻伦理。种种规矩不仅体现了新闻专业主义,更大程度上是要展现社会中的公民素质以及整个社会的团结(social solidarity)。
杰弗里教授以此这来解释法国《查理周刊》遭袭击一事,“由于新闻业对于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的正面作用,那些讨厌公民社会的人就会讨厌新闻记者”,所以恐怖分子没有试图去伤害官员、医生、律师、政客、富人,而选择去枪杀新闻记者,这使得记者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新闻记者常常遭到迫害的原因从中可见一斑,杰弗里教授说,“法国为那些被枪杀的新闻工作者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从葬礼的气氛我们可以感觉到,记者不仅是一个职业,它是更广大的社会结构中的一部分。”
那么如何定义新闻业的“神圣性”呢?杰弗里觉得神圣不意味着严肃,新闻神圣性实际上就是新闻的自主性,而表现自主的方式既可严肃也可讽刺、幽默。 “讽刺的方式有助于保持读者与权力的距离,《查理周刊》就是在以讽刺的方式表达新闻的神圣性。”
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提到了意识和信仰是两分的,杰弗里的这种观点正是对涂尔干思想的继承。在曹晋看来,杰弗里很好地将文化社会学运用于新闻业的深度阐释,在讨论新闻业的时候,他按照文化社会学的视角研究新闻业的当前危机。
免费文化破坏了新闻行业的收支平衡
作为新闻业危机的“罪魁祸首”之一,互联网在介入新闻生产之初,学界曾分为两个派别,“乐天派”(乌托邦派)和“现实主义派”。“乐天派”就是把技术视为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手段,他们坚信技术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平,让世界去中心化。
学者丹·吉尔默(Dan Gillmor)是这种观点的拥趸。他曾是《圣何塞信使报》的记者,后来出版了《我们即媒体》(We the media)一书,是“自媒体”概念的鼻祖。他认为有了互联网后,人类可以跳出经济密集型、保护密集型、技术密集型的大众媒体,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发声。
依照“乐天派”的观点,大众媒体和为大众媒体工作的专业新闻从业者被描述为“维护现有体制的精英”。不过,这种声音正在慢慢地消失。
人们慢慢意识到,互联网正在从一种技术工具上升为意识形态,这一趋势在杰弗里看来是非常不利于新闻生产的,“一是所有的新闻都在网上,二是这些新闻都是免费的。媒体不能设置收费墙来为它们的内容生产收费,这种免费文化催生了博客文化,也被称为‘新闻聚合器’,可以免费地聚合使用或盗用新闻内容而不付费。”
由此,杰弗里提出,与其说是互联网等技术原因导致了新闻业的危机,不如说是文化,新催生的文化导致了新闻生产无法达到投入与产出的平衡,人们的注意力被转移,特别是分类广告的大量流失,使得传统媒体精简的商业模式无法生效。
“包括博客、赫芬顿邮报以及Google news等,它们都在提供新闻,这些新闻来自传统媒体,这使得传统新闻媒体昂贵的新闻生产得不到回报,它们的底线在慢慢坍塌。”基于此,有个经典理论是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Alois Schumpeter)的“破坏性创新”,这个理论认为,技术的发展是不断地从结构内部产生新的创新,不断地破坏旧的现状然后产生新的结构。
然而,杰弗里却指出,熊彼特的“破坏性创新”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实际情况是,一方面新闻业面临着危机被逼到墙角,一方面也在反抗。新闻业不仅是在响应市场需求而经营,同时它也有文化的必然性,比如早期内容编辑和经营分开的传统一直在延续。”
因为文化因素的存在,纸媒不会消失
面临着大型媒体收购小报纸,媒体不断解雇新闻工作者,部分报纸惨遭关闭的情况,记者不得不做出反抗,“每次有这样的事发生,就有记者组成公会上街游行抗议,来展示新闻事业“神圣”的一面。此时记者就变成社会活动家,他们表达自己的关注、提出自己的抗议,而后这种抗议行为本身就成为新闻,在全世界传播,引起更加广泛的关注。”
杰弗里提到了一个发生在美国新奥尔良的案例,The Times Picayune原隶属于一个报业集团,三年前,该报业集团决定媒介融合,把报纸改成博客,纸质版一周只出版三天,其余时候都是一天24小时以博客形式发布内容,同时解雇了资深的新闻记者,剩下的年轻员工,记者的工作性质和工作结构都发生了巨大改变。当时,新闻工作者打着“不能这样搞毁新闻业”的旗号起来反抗,声音从新奥尔良传遍美国甚至欧洲。最后,报纸的所有者承诺,不会改变原有新闻业,也不会忽视新闻质量的责任。
杰弗里从文化社会学角度给这个案例做出了注解,新闻记者在这里就变成了“行动者”(actor),与结构发生关系。记者在自己的工作岗位掌握了新媒体技术后,虽然新闻的传播方式变了,但是解读的自主性被保留了,他们争取到了这种自主性不被破坏。
另外一种反抗形式可以被看成一种妥协。比如,新闻编辑说每天要发五条新闻,但是新闻记者却坚持,如果要找到所有的事情真相每天只能发一条。双方最后达成“中和”:记者每天可能发布五次,但每条新闻后面会加上一句“这不是故事的全部,我们仍在寻找真相”。
现在,新闻记者已经不太关心新闻到底在网络上发布还是在纸质上发布,就像很多年前有人说由于广播电视的出现,导致纸质媒体的消失,但是纸媒没有消失。“因为文化因素不仅对新闻业非常重要,对社会也很重要,它们让纸媒不会消失。”
以《纽约时报》为例,它在2011年试图设立收费墙但遭到反对,但由于《纽约时报》的新闻生产非常昂贵,到2013年终于收费,杰弗里说:“整个西方世界无法想象,如果《纽约时报》消失的话,世界会成为什么模样。”《纽约时报》坚持了下来,到目前为止拥有73万数字版付费读者。效仿的媒体数量也在增加。
因此,杰弗里认为,新闻最终会成为一种有价值的商品,“曾经一度,人们也不愿意为网络新闻付费,但现在趋势渐渐明朗。人们最终会愿意为网络新闻付费,就像我们今天愿意为水和有线电视付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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