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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金痛恨战争,他在《魔戒》系列里写下了那些悲悯的句子

藤原琉璃君
2015-01-21 17:41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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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比特人:五军之战》海报

        彼得·杰克逊携编剧菲丽帕·博伊恩斯、主演“梭林·橡木盾”理查德·阿米蒂奇来中国的消息让许多人对《霍比特人:五军之战》的票房前景看好,毕竟前两部的吸金能力都难以与新贵“漫威”相比,而《霍比特人:五军之战》很有可能是我们有生之年能看到的最后一部“中洲”电影,电影公司也早早打出了“史诗落幕,传奇不朽”的煽情牌试图唤起大家的观影热情。

        有观众诟病《霍比特人》电影由两部变成了三部,说好的“去而复返”也变成了“五军之战”,但渴望在银幕上重见中洲正邪对决大阵仗的观众却是能一饱眼福了,原著中不过寥寥数页的五军交锋,变成第三部的重头戏码,康伯巴奇饰演的恶龙斯毛格十分钟毙命,余下都是开打的节奏。

神话体系的转折点

作家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

        J.R.R. 托尔金本人相当痛恨战争。他在《魔戒》第二版前言里悲悯地写下:

        一个人必须亲自身处战争阴影之下,才能完全体会它的沉重压迫。随着岁月逝去,人们似乎常常忘记:1914年,我在青年时代就遭受了战争之苦,这段经历之丑恶可怕,不亚于1939年以及后续几年卷入战事的经历。到1918年,我的亲密朋友除了一人外,均已过世。

        托尔金在《霍比特人》中也没有让心地纯良的比尔博·巴金斯在战斗中沾染一身血腥。正当比尔博在渡鸦岭上极目西眺,把大鹰前来助阵的消息传递给众人,“一块石头呼啸着从上面落下,重重地砸在他的头盔上。他轰然倒地,失去了知觉。”待他醒来,战斗早已结束……关于五军之战的结局,比尔博是在梭林临终的床榻前听说的。

        还没经历过战争的青年托尔金,也曾年少轻狂地想象战场如球场,他第一次企图发表的叙事诗,便是一场橄榄球赛的虚荣化。在那代人看来,战场不外乎体育场的延伸,自有其荣光。“1914年,冲向战场的年轻军官,背包里甚至会装着《伊利亚特》,他们心里烙上的是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的英名。”

        就在伙伴们都已奔赴战场之时,托尔金还羡慕着“起航的水手”,觉得在军营受训的灰暗日子令人厌倦,“一天又一天地浪费在沉闷的事物之中”:

        啊!欢乐水手,旅途无穷无尽,

        来到西方海岸边的伟大入口,

        在那遥远的地方,星座喷泉飞舞,

        他们冲向夜幕龙头大门,

        群星泡沫闪着亮光,沉入无底深渊。

        而我,孤独一人,深处白塔之中,

        迎风面向月亮望去,

        片刻不能忍受,哪怕一小时也不能久留。

        第一次世界大战撕破了他们的幻想,“每分钟,都有成片的下级军官战死”。自托尔金加入兰开夏燧发枪手团开始到他离队,近六百士兵伤亡,其中450名负伤,60人战死,74人失踪。托尔金日后似乎以比尔博的口吻表达出了悔恨之意(那“虽败犹荣”的道理乃是托尔金母校爱德华国王学校校歌中唱的,也是校歌教会他“荣光归于竞技本身”):

        半兽人很快就会攻下宫殿大门,我们要么惨遭屠杀,要么就是被赶下山去束手就擒。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这景况还是会让我想哭。我宁愿老斯毛格还活着在守护那些该死的宝藏,也不愿意看到宝藏落入那些卑鄙家伙之手,而可怜的老邦伯、巴林、菲力、奇力和所有的人都落得个悲惨的结局。还有巴德、湖区的人类和快乐的精灵们也是一样。

        我真是可怜!我听过了这么多关于战争的歌曲,一直都明白虽败犹荣的道理。然而战败看来是很不舒服的,简直就是令人痛苦至极。要是我没掺和进来就好了!

        托尔金再写诗,笔底已不复从前:

        伟大的国王们互相征战,兵戎相见。

        无人能指明那些宝剑,

        无人能数清那些黄缨长枪,

        伟大之地上到处是杀声震天;

        大海上各路海军拼命冲杀;

        军队所到之处,火焰冲天,战场与城镇,

        都只留下废墟一片;

        洗劫与毁坏,烧毁能看得到的一切。

        城市里的财富和王冠一起毁灭,

        国王和他的人马,妻儿老小,以及女仆,

        无一幸免……

穿军装的托尔金
        

“幸存者,那些活着并周身完整地走出战场的人,应该代表我们全体如烈焰一般的激情,说出死者未能说出的话,创造、展现使我们全体都将引以为傲的成就。”挚友史密斯在阵亡前写给托尔金的信分明是一纸箴言。夜以继日的行军和战壕生活,包括感染战壕热卧病的时间,托尔金有大把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离开索姆河战场的他,写下了《刚多林的陷落》(他一开始称之为《图奥与背井离乡的刚多林人》),这是他神话体系的转折点,描述的是一场战争,再不是披着英雄外衣的橄榄球赛。

以“第一场机器大战”来称呼二战

        二战期间,托尔金给身在南非、服役于皇家空军的三子克里斯托弗写信,既将他陆续写出的《魔戒》第四卷寄去,为其照亮前程,也出言安慰:“我能理解你现在所有的痛苦(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急欲表达自己对善、恶、美、丑的感觉,能将之理想化,生怕它们就这么腐烂了……就我当时的情况而言,诞生的是魔苟斯和精灵的历史。”

        “我认为半兽人和‘现实主义’作品中的任何创造物一样,是真实存在的,当然,只是在现实世界里,他们才会在善恶两方都出场。对于从‘寓言’中发展出来的‘浪漫主义’作品,其战争仍源自寓言中的‘内在战争’,在这一类战争中,一方面总是绝对的善,而另一方就是千奇百怪的恶。”即使托尔金总是阻止读者在他的作品中索隐真实,但魔苟斯结合“铁匠与巫师”的技艺打造出像蛇似龙的怪兽,“空腹叮当作响……这等打击无法伤其分毫,周身旋又腾起火焰”,很难不让人联想起索姆河战场上的坦克。Qonda(毒气、浓烟)、pusulpe(气囊、气球)、tompo-tompo(鼓声或枪击声)这种让人颇感时空错位的词语也就是这时被写进了昆雅语。

        虽然坦克的初次登场不见得战功彪炳,但却是“The War”区别于历史上其他战争的最大特点,机枪、毒气、重炮和坦克制造了一场场绞肉机式的战斗,战争的目标不再是夺取阵地(事实上也做不到),只好变为尽可能的消灭敌军的肉体。许多战友粉身碎骨荡然无存,身为军官的托尔金(军官都配有勤务兵,《魔戒》“山姆•甘姆吉”这一形象由此而来),手里压下了不少家属的来信,即使面对家属对生还的不抱希望,告之牺牲的情状也实在难以开口,只能留待多年后,以“眼泪之丘”和“死亡沼泽”之名来奠念。

        他日后曾以“第一场机器大战”来称呼二战,二战的惨烈诚然更甚,人们被迫追认“The War”为第一次。人人都是受害者,成千上万人死去或是残疾,只有一样事物大获全胜:机器。”恰恰是对知识无法抵御的热情,追逐更高力量的欲望,让人类陷入这场战争,“我们试图征服拥有魔戒的索隆,看似将要成功,但会有新的索隆,慢慢将人和精灵变为奥克(半兽人)”。托尔金并不认为战场上的敌人便是邪恶,一战实际上是“一场针对我们这边的邪恶”的战争,正是这种想法造就了日后的《精灵宝钻》(《刚多林的陷落》退隐成更宏大史诗中的一部分)——精灵一族的悲剧不在于精灵宝钻被魔苟斯所夺,而萌发于过度的执念和骄傲。(梭林•橡木盾的悲剧也在此,复国达成却得了龙病,执着于阿肯宝钻和无尽的财宝。幸而最终他幡然悔悟。)

        托尔金曾在《论仙境奇谭》(On Fairy-stories)中谈到那些故事抚慰人心、让人得以逃避和恢复的功用,但他志不仅仅在此。他在致出版人米尔顿·沃德曼的信中表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雄心壮志打那时起瓦解已久),我就有心创作一套或多或少互相衔接的传奇,涵盖的内容上至恢宏的创世神话,下至浪漫的仙境奇谭——前者奠基于联系红尘俗世的后者,而后者又自波澜壮阔的背景中汲取夺目的光彩——我惟愿把它献给英格兰,我的祖国。”这部史诗巨作《精灵宝钻》“主要涉及了‘堕落’(Fall)、‘必死命运’(Mortality)和‘机械’(Machine)这几个主题。”他不忘指出——

        “机械”是我们更明显的现代形式,通常我们很难意识到,它其实与“魔法”密切相关。

“圣诞老爸”托尔金

        尽管美好的事物总是雨打风吹去,但改变也在悄悄发生。一战战场归来的他有了孩子,第一个孩子约翰于1917年出生,接着又有了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姑娘。1920年起,托尔金开始在圣诞给自己的孩子写信,当然,也为他们写下很多别的故事,《罗弗兰登》《幸福先生》《霍比特人》……这些故事中更多的是欢乐和诙谐,和家庭一起治愈了他的伤痛,笑中带泪地走出战争的阴影。

        1941年的信中,“圣诞老爸”托尔金告诉小女儿普里西拉北极也有了麻烦事儿,他们遭遇了偷礼物的小妖的攻击,所有要送给小朋友的礼物都岌岌可危,最后北极熊适时站了出来拯救了礼物(就像贝奥恩在五军之战中那样)。信中,托尔金还为没有能够送给普里西拉最新的童话绘本而感到抱歉,“那些书都被毁掉了”,在不列颠之战的空袭中……

       “1944年,我搁置了书中那场战争的千般头绪、万种繁难(这些本该由我组织脉络,至少也要加以描写)”,又过了5年,托尔金才把《魔戒》写到结尾处,佩兰诺平野之战写得气势磅礴,可胜利中总夹带着悲伤。终其一生,托尔金对书写战争场景总是克制内敛、不矜不伤,也不多做战术描写,更极少渲染战争的可怖,有史诗的悲怆,绝无人间地狱的惨痛。

       托尔金生前究竟还是没能完成《精灵宝钻》,这部史诗后由其子克里斯托弗整理出版。在第一纪元的最后,维林诺大军如《启示录》般疾如烈火打败了魔苟斯,精灵和人类面临的考验则仍在继续……

托尔金给孩子绘制的“圣诞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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