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讼怪局：安德鲁王子性丑闻阴影下的哈佛法学老教授

        “想象一下：你是一七十六岁老头，幸福地和老伴生活了近三十年，两个孩子，两个孙子女。你在哈佛法学院教书五十年之后退休。你的个人记录几乎毫无瑕疵，不过你的法学和政治观点常常招致争议。你在新年夜前一天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有两个律师给法庭递交了一份文件，在文件里声称你在十五年前在数个场合和一个未成年少女性交。”

        ——艾伦·德肖维茨，《华尔街日报》2015年1月14日

        不错，上面的文字来自于德肖维茨教授，这位曾经做过最高法院法官助理，二十五岁就成为哈佛法学院教授并执教五十年的德肖维茨教授，这位桃李满天下，数名最高法院大法官都出自他门下的德肖维茨教授。

        德肖维茨教授作为为O.J.辛普森脱罪的律师梦之队的核心成员而名噪一时，他的著作《最好的辩护》《最高法院如何控制2000年的总统大选》《麦卡锡性主义：克林顿、斯塔尔参及已露端倪的宪法危机》《合理的怀疑：刑事司法系统与O.J.辛普森案件》《你的权利哪里来》等都流传甚广，并被翻译为各种文字，在全球的销售额已达数百万册。

德肖维茨教授在O.J.辛普森一案中慷概陈词

        仅仅几个月之前，德肖维茨教授功成身退，从哈佛大学退休。他的退休仪式如同美国法学界的盛会，在现场播放的录像里，有三位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卡根（一生的学生），斯卡里亚（一生的对手）和布雷耶（一生的挚友）都对教授赞扬有加，祝他退休生活快乐。连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也通过录像感谢他几十年如一日地支持以色列。

德肖维茨教授退休仪式上播放的录像，左上最高法院大法官卡根，右上最高法院大法官斯卡里亚，左下最高法院大法官布雷耶，右下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

        怎么短短两个月之间就有人指责这位老教授曾经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更糟糕的是，对方指控他是和如性奴般的女孩子发生性关系，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这要从他的好友爱泼斯坦说起。

        多年来德肖维茨和亿万富翁杰弗里·爱泼斯坦（Jeffrey Epstein）交好，他们关系如此之好以至于德肖维茨在2003年接受《名利场》采访的时候号称：“当我写好书稿，爱泼斯坦先生是除我家庭成员之外唯一收到我的原稿的人。”公平地说，爱泼斯坦的交际圈甚广，比尔·克林顿，凯文·史派西，英国安德鲁王子都是他波音私人专机的常客。

安德鲁王子和爱泼斯坦在中央公园里漫步

        2006年佛罗里达州棕榈泉的警方向检察官递交了案情宣誓书（affidavit）指控爱泼斯坦用金钱引诱了十几名未成年少女，不但为其提供性服务，也要求这些少女为一些政商要人提供性服务。在美国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爱泼斯坦赶紧雇佣了老友德肖维茨和超级刑事辩护律师杰拉尔德·勒夫考特（Gerald Lefcourt）为其辩护。

        可谓一分钱一分货，在2008年这两位超级律师非常神奇地把他的刑期减到了十三个月，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德肖维茨和勒夫考特代表爱泼斯坦和佛罗里达州检方达成的认罪协议里确认联邦检察官也不会起诉，而且他的“同谋者”也不会被起诉。很多法律人都觉得很奇怪，因为这个案子里没有什么同谋者，也不知道佛罗里达州检方是怎么会同意这个很不同寻常的条款。

        根据美国的宪法第五修正案，政府从此不能就此事再次刑事诉讼他，即使未来发现他有同谋者也不能起诉。当然了作为性犯罪罪犯，他被要求登记，不管他住到哪里，周围的邻居都会被告知。爱泼斯坦索性搬到自己的买下的美属维京群岛的某个小岛上，这样周围也没有什么邻居，对他而言，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美国联邦政府和德肖维茨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当联邦检察官同意这个认罪协议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他们违反了犯罪受害者权利法案（Crime Victims’ Rights Act）。显然当检方和被告达成认罪的协议的时候，犯罪受害者（也就是那些女孩们）应当被告知，但是整个谈判认罪协议的过程这些小女孩都一无所知。

        两位律师代表这些女孩子把美国联邦政府告上了法院，指控联邦政府违反了受害者权利法案。大家注意了，这个诉讼既和爱泼斯坦无关，也和德肖维茨无关，这个诉讼是这些小女孩和美国联邦政府之间的诉讼。

        但是在诉讼的法律文件里，提到了爱泼斯坦迫使她们和各国政要们性交。其中一位女孩Jane Doe #3（熟悉美国刑事诉讼的人都知道，Jane Doe是很常见的匿名，以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提到她为安德鲁王子和德肖维茨提供了性服务。她对德肖维茨的指控特别的具体，列举了时间和地点，包括了纽约州，佛罗里达州，新墨西哥州，美属维京群岛以及爱泼斯坦的私人飞机上。

        因为安德鲁王子也涉及此事，英国的狗仔队闻到了血腥，蜂拥而上。这帮无法无天的狗仔们不但发现了Jane Doe #3的真名：维吉尼亚·罗伯茨，而且翻出了她和安德鲁王子的合影。

安德鲁王子与维吉尼亚·罗伯茨

       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德肖维茨教授几乎立刻就出手了，虽然现在无人敢断定到底谁在撒谎，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德肖维茨教授在1月14日《华尔街日报》上的文章《如噩梦般的虚假指控人人都可能成为受害者》绝对是一个重量级的回应，因为他指出了法律在这个问题上的巨大缺陷妨碍着他为自己辩护。

        在下面这段，我将德肖维茨教授的自我辩护用灰色字体标注，以供大家独立判断。

        首先德肖维茨完全否认和罗伯茨女士有任何性关系，他说甚至不认识这个女孩。他有所有的旅行单据，以证明所有指控他和罗伯茨女士发生性关系的场合，要么纯属编造他压根就没在那里，要么就是当时他带着妻女同行。

        再次，他解释了更重要的问题：他压根没有替自己辩护的机会，因为他不是这个诉讼的一方！当你是诉讼的一方的时候，你才有机会去法庭上呈现自己的证据，盘问对方的证人。因为他不是诉讼的一方，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在一个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诉讼中糟蹋自己的名声。德肖维茨教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给法庭呈上了要求加入诉讼的申请。在文件中他毫不含糊地否认一切指控，因为在法庭文件中撒谎是伪证罪，从某种意义上他是用这种办法表明自己的清白。

        也许你想，难道德肖维茨教授不能控告对方诽谤么？答案是不能，因为在美国习惯法里，法庭文件是保护的，是免于诽谤罪的控告的。

        德肖维茨完全束手无策了，他挑战罗伯茨女士或者对方律师到电视台上来重复对自己的指控，因只有法庭文件受保护，在媒体上发言不受保护，但是对方不予理睬。

        他挑战罗伯茨女士来控告自己强奸，但是对方不予理睬。

        这下德肖维茨只有一招了：他跑到电视台上去抨击对方，他称罗伯茨女士是伪证罪罪犯，骗子和妓女。他称对方律师是肮脏的，不顾职业操守，不道德的律师。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一个：他被对方控告诽谤，而可能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要的就是一个自己直接被涉及的诉讼，针尖对麦芒。是的，代价很大，但是这样他终于得到自己要的诉讼了。

        这里的法律问题说白了是这样：张三和李四打官司，张三在法庭文件里说王二嫖宿幼女。因为王二不是诉讼的一方，所以他没机会去参与诉讼为自己辩护和澄清。而且因为张三是在法庭文件里说王二嫖宿幼女，王二还无法告他诽谤。在德肖维茨看来，这简直像是躲在角落里打黑枪。

        读完德肖维茨教授的自我辩护文章，特别是看到他宣誓下的法庭文件，美国法学界很多人被他说服了。实际上，如果罗伯茨女士的律师是个平庸之辈的话，没有人会认真看待这个诉讼，但是德肖维茨教授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对方并非碌碌之辈，对方也许没他出名，但是对方绝对和他一样重量级。保罗·卡塞尔和他一样也曾是最高法院的法官助理和前联邦地区法院的法官，两人的资历如此旗鼓相当，美国著名的法学八卦网站Above the Law上有读者给两人做了一个仔细对比：

        两人都是法律圈子的老兵，两人的社交圈子也有很大重叠，很多资深法律人同时是两人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只能说我相信他没有撒谎。比如说两人的共同的好友，退休的联邦法官南希·盖特纳就表示倾向于相信德肖维茨，因为他的回应非常的具体。

        当《国家评论》的爱德华·韦兰质疑德肖维茨宣誓下的证词有些过于严谨，有用巧妙言辞回避实质问题的嫌疑。德肖维茨教授立刻回应：

        我保证我会在宣誓下作证：我从未，从未，在任何情况下和Jane Doe #3或者任何Jane Doe或者任何未成年人在世界任何地方有过性接触或者任何肉体接触。世界任何地方，包括韦兰先生指出的那些地方，让我说清楚：包括加勒比海，整个新墨西哥州，佛罗里达州，纽约州，所有的私人和非私人的飞机。如果韦兰先生想到其他任何地点我可能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我也会很高兴宣誓作证我在那些地方为何没有和未成年发生性关系。希望这个保证满足了韦兰先生的好奇心。

        当法学八卦网站Above the Law的撰稿人塔布女士质疑德肖维茨教授有可能目睹爱泼斯坦和未成年少女的可疑行为，德肖维茨教授居然跑到该网站的评论栏里逐条批驳。他指出当初在针对爱泼斯坦诉讼的法庭文件中，他只是被列为有可能目睹爱泼斯坦行为的人之一，同时被列出的人还有：房地产巨子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比尔·克林顿和索尼唱片前总裁莫托拉（Tommy Mottola）。而他，德肖维茨再次声明他从未见过爱泼斯坦和未成年少女在一起。

        显然大多数法律人对于德肖维茨和爱泼斯坦多年交好心存疑虑，德肖维茨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美国律师网站的薇薇安·陈（Vivia Chen）采访他的时候，他直接了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掌门人罗斯柴尔德爵士夫人（Lynn Forester de Rothschild，她先生Evelyn Robert de Rothschild是英国爵士）介绍他认识爱泼斯坦的，当时哈佛大学校长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也是美国第七十一任财政部长）和爱泼斯坦关系也很好，他们一起说服了爱泼斯坦给哈佛大学捐献了五千万美元。德肖维茨坚称在爱泼斯坦东窗事发之前对他的私人生活一无所知，他们俩之间的交往是纯学术性的。

        薇薇安问及为什么卡塞尔和他为难，德肖维茨认为有些法学同仁纯粹是出于嫉妒，而卡塞尔一向恨他。因为卡塞尔是典型的保守派而他是典型的自由派，两人在堕胎，死刑和枪支管制这些问题上的观点尖锐对立。

        访谈到最后，德肖维茨教授撂下一句狠话：“这场战斗不是以他被开除出律师公会就是以我被开除出律师公会而结束！”（Either he will be disbarred or I will be.）

        好吧，教授，让我们拭目以待。

阅读链接：

        《A Nightmare of False Accusation That Could Happen to You》，By ALAN M. DERSHOWITZ.

        《In Search Of Balance In Dershowitz v. Cassell》，By JUDGE NANCY GERTNER (RET.). http://abovethelaw.com/2015/01/in-search-of-balance-in-dershowitz-v-cassell/

        《Alan Dershowitz’s Curious Denials》，By Ed Whelan. http://www.nationalreview.com/bench-memos/395894/alan-dershowitzs-curious-denials-ed-whelan

        《Alan Dershowitz Responds》，By Ed Whelan. http://www.nationalreview.com/bench-memos/396005/alan-dershowitz-responds-ed-whelan

        《Prof. Dershowitz, Tell Me How You Really Feel》，By Vivia Chen. http://www.americanlawyer.com/id=1202715316005/Prof-Dershowitz-Tell-Me-How-You-Really-Feel?slreturn=20150019100013#ixzz3P1VQDM00

        （作者“高分子怪物”写有“美国最高法院年度报道”系列，他的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u/2488313871。本文原题为《德肖维茨大战卡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