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原副市长落马曝陶艺官商乱局：挂大师头衔曾在国博开展

        “后苏荣时代”，江西景德镇官场倒下第一个正厅级官员。

        1月9日16时许，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称，据江西省纪委消息：经江西省委批准，景德镇陶瓷学院原党委书记冯林华（正厅级）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上世纪80年代由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进入市府办工作的冯林华，曾任景德镇市委常委、市政府党组成员、市政府副市长，被当地视为“陶院派”官员代表。

        同一时期，后来与冯林华共同主政景德镇的一位市委主要领导，也曾在该学院任教。该领导与冯林华分别拥有“中国陶瓷艺术大师”和“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荣誉称号。

        多位熟悉景德镇官场的人士称，冯是该领导的“铁杆小圈子成员”。

        数日前，景德镇当地已流传冯林华被查消息。

        一位接近冯林华的人士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冯在景德镇公安系统任职的儿子已于去年12月被带走。多个消息源透露，冯林华的儿子曾借其分管城建职权之便，插手多项工程。

        景德镇官场因陶瓷与全国政协原副主席、江西省委原书记苏荣妻子于丽芳结缘颇深。此前有消息称，冯氏落马或涉苏荣案。

        不过，接近中纪委专案组的权威人士告诉澎湃新闻，目前苏荣案调查已经收尾，相关材料均已移交江西省纪委自行查处。

仕途

        官方简历显示，冯林华是江西都昌人，出生于1954年1月。

        刚满17岁的他，先是在江西省交通邮政厅汽修厂工作了近两年，后在福州军区五零五四部队服役。

        1976年，他开始了12年的景德镇陶瓷学院工作生涯，先后任政治处干事、生活管理科科长、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团委书记，其间他还在市委党校专修班脱产学习了两年时间。

        巧合的是，在1979至1988年间，上述景德镇市委原主要领导从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并留校任教10年，历任助教、讲师，团委副书记、书记，院党委委员、工程系党总支书记。

        一位熟悉景德镇政情的知情人士称，两人在校期间已经相识，关系逐步密切。

        数位熟悉景德镇政情的人士告诉澎湃新闻，景德镇陶瓷大师分为两派，一派出身各大瓷厂，另一派则是景德镇陶瓷学院的师生，其中也包括一些后来从政的官员。冯林华和上述景德镇市委原主要领导都是“陶院派”官员代表。

        1988年6月，35岁的冯林华走入仕途，在市政府办公室担任调研科科长，此后历任市政府办公室党组成员、副主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市经济技术合作办公室党组书记，市计委党组书记、主任。

        2001年7月，上述景德镇市委原主要领导其时由景德镇常务副市长升任市长，隔月，冯林华也调任市政府党组成员、秘书长。次年，冯林华任市长助理，市财政局局长、党组书记，2004年9月起担任副市长，2006年11月又升为景德镇市委常委、副市长。

        2011年9月，在58岁理应退居二线的年纪，冯林华仕途再上一级台阶，成为景德镇陶瓷学院党委书记（正厅级）。

        多位熟悉景德镇官场的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冯是上述景德镇市委原主要领导的“铁杆小圈子成员”、“大管家”，“他当市长后，即安排冯当市政府秘书长，关系可见一斑。”

        上述熟悉景德镇官场的人士还透露，上述景德镇市委原主要领导提拔冯任市委常委兼副市长，并分管城建规划国土这一重要领域，“他主政景德镇期间，重大工程项目都是他和冯说了算。”

        值得一提的是，冯林华担任景德镇市财政局局长时，上述景德镇市委原主要领导的妻子也在景德镇市财政局任职，后被提拔。

        上述熟悉景德镇政情的知情人士称，其提拔即是由冯“投桃报李”操作的结果。

大师

        从汽修工人到服役军人，从陶瓷学院干部到政府官员，冯林华的人生跨越了多重身份，但他最为看重的或许仍是“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的头衔。

        2013年8月18日，由北京国际科技文化交流协会主办、江西省美术家协会协办的“意象墨彩 泥火天成”——冯林华陶瓷艺术展在国家博物馆开展。

        公开资料称，冯林华是第一位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陶瓷艺术专场展的艺术家。

        在作品展“前言”中，冯林华自述，“1954年的初春，我出生于景德镇御窑厂附近的一间小瓦房里。上天安排我来到这座千年瓷都历史文化名城，我的根就与陶瓷结下了不解之缘。”

        公开资料显示，2011年，冯林华被评为“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

        一位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为中国建筑卫生陶瓷协会颁布，陶瓷业内一般把“陶瓷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作为最为高级的两个称号。直到2012年，中华陶瓷大师联盟在上海成立，“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被认作排名第三的称号。而当年，冯林华即当选为中华陶瓷大师联盟执行主席。

        2011年9月，冯林华重回景德镇陶瓷学院担任党委书记，旋即主持了景德镇陶瓷学院教师与校友作品在法国巴黎卢浮宫的世界非物质遗产展，成为现代陶瓷艺术在世界最著名的博物馆的首次展出。

        一位景德镇当地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冯林华刚任景德镇陶瓷学院党委书记时，教师们对其评价较高，认为他重视陶瓷艺术的推广。但之后，教师们渐渐对其多有不满，例如在展览上，冯林华总把自己的作品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过于推销自己。

        该知情人士透露，不少景德镇陶瓷学院的教师不认可冯林华的水平，甚至有评价称其作品“连工艺品都算不上”。

        另一位陶瓷艺术业内人士则认为，冯林华的水平比较一般，其作品不能够成为艺术品，但工艺性比较强。“他的东西不难看，他本人也算比较认真，一般都亲自上手创作。”该陶瓷艺术业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冯林华会邀请著名大师合作创作。”

        一位景德镇陶艺界人士评价冯林华“人好”，在城市规划问题上能接受批评意见，但审美和视野上却是“土包子”。

        据其回忆，有一次，冯林华看到一场陶瓷时装秀，就连夸“好创新、从未见过”。此外，2006年景德镇瓷博会开幕前夕，冯林华曾向其提出邀请外国人士出席开幕式，“他说给我三辆大巴去上海接一些蓝眼睛金头发的人过来，我直接说，冯市长，我不接老外，我不会做这么傻的事情。”

        上述熟悉景德镇官场的人士认为，冯此前在陶瓷学院搞行政后勤工作，并非艺术科班出身，也未受过专业训练，自学水平远达不到外界宣扬的那样，“都是权力运作弄到的头衔”。

于姐

        与民间评价相对的，却是官方报道中对冯林华艺术的赞誉不断。

        中国陶瓷艺术的泰斗们如王锡良大师称冯的作品“传承创新，品高艺精”、张松茂大师称之“瓷艺精湛，独树一帜”、秦锡麟大师称其作品具“瓷韵”的乐感。联合国国际陶艺家协会主席珍妮特•曼斯菲尔德赞誉冯的作品既有东方传统特色又有现代艺术风格。

        历年来，冯林华拥有累累头衔：除了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中华陶瓷大师联盟执行主席，还有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副理事长、景德镇陶瓷协会理事长、景德镇市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他同时还是教授、硕士生导师、景德镇陶瓷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

        2009年，冯林华开创了景德镇陶瓷艺术研究院并担任院长。当年5月8日，研究院揭牌仪式举行。

        据媒体公开报道，艺术家代表王锡良在现场致辞，夸赞了景德镇陶瓷艺术研究院的“三好”，最后“一好”即点名“身为院长的冯林华先生”，“为人宽厚，也是学艺术的，此为三好。”

        近十年间，景德镇陶瓷市场乱象不断，“大师”泛滥与官员“雅贿”相辅相成，在当地逐渐成为公开的秘密。

        2010年，江西省政协副主席、时任景德镇市委书记许爱民当选“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的过程即饱受非议。

        在2010年第二届中国陶瓷艺术大师评选时，许爱民与其他92位陶艺界精英并列，获评“中国陶瓷艺术大师”称号。

        《东莞时报》其后的报道披露，评选结果公示名单显示，许爱民绕过景德镇陶瓷界初评初审，由江西省直接报送参评，但他并未列在江西省上报的35人名单中。中国陶瓷工业协会浦永祥秘书长事后承认，许爱民是江西省后来补报的，但补报的具体原因，则称“不好说”。

        当时，陶瓷研究学者王洪伟曾发出公开信，质疑评审程序违规，认为许爱民不符合入选条件，呼吁取消其“大师”称号。但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一位景德镇陶艺圈的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为了这次评选，许爱民曾飞赴北京“公关”相关评审专家。

        今年6月14日，中央纪委宣布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江西省委原书记苏荣被查，与苏妻于丽芳渊源颇深的景德镇，站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与陶瓷有关的各式非议被再度揭开。

        以“于姐”之名横行江西政商界的于丽芳，有一个公开身份：景德镇陶瓷艺术文化研究所艺术顾问。

        在景德镇官员的“前呼后拥”下，于丽芳不仅在景德镇拜师学画，还拥有自己的工作室，长期在景德镇活动，在接受陶瓷“贿赠”方面，也慢慢从来者不拒变得挑剔有加。

        2010年，“中国瓷都景德镇—首届上海陶瓷成就展”在上海举办，于丽芳的陶瓷作品参展。当年4月印刷出版的该展作品集显示，于丽芳的作品“清香•青花瓷板”，跻身于诸多中国陶瓷美术大师之间。

        该作品集即由冯林华编著，冯本人的三件作品也忝列其中。

        除此之外，冯林华还出版了多部工艺美术著作，均为景德镇陶瓷艺术作品集，如《辉煌60年景德镇陶瓷成就成果展作品集》《红色摇篮 千年瓷韵——2011景德镇当代陶瓷艺术展作品集》等。

儿婿

        多位知情人士向澎湃新闻证实，冯林华的儿子名为孙宏亮（随母姓），为景德镇市公安局陶瓷工业园分局政委（副县级），已于一个多月前被有关部门带走。

        目前，该公安分局官网领导简介一栏，已经没有孙宏亮的名字。

        该公安分局官网资料显示，2014年11月11日，景德镇市副市长、公安局长何军威来到陶瓷工业园公安分局检查指导工作，分局局长范有光、政委孙宏亮就“11.06”案件侦办情况及天网工程建设作了详细汇报。

        这也是孙宏亮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知情人士称，孙宏亮依仗其父亲分管城建职权之便，插手景德镇多个地产、基建等工程项目，而这很可能就是冯林华此次被查的主要原因。

        一位景德镇当地人士发现，孙宏亮被带走后不久，景德镇财政宾馆的题字下方，就被抹去了“冯林华”的名字。

        一位知情人士对澎湃新闻透露，孙宏亮被带走后不久，冯林华即被有关部门带走问话，后曾回到家中，五六天前被正式带走。

        多位知情人士还向澎湃新闻确认，冯林华的亲家是景德镇著名商人曹某，其集团公司涉足房地产开发、陶瓷制造与销售等。

        《瓷都晚报》一位记者向澎湃新闻回忆，2005年11月，曹某开发的一个楼盘正在封顶，当时楼内的电梯还未安装好，一位工人没有注意到而乘坐电梯，不慎摔死，其女友因过于悲痛而跳楼殉情。

        这个爱情故事当时在网上流传开来，不少景德镇市民被感动而自发带着花来到该楼盘的事故现场。正当市民们祭奠这对情侣时，出现了七八个中年大汉，见人就摔，一些年轻的小姑娘甚至被摔出了三四米。

        上述记者拿出相机想拍下现场，被中年大汉发现后砸了相机，并被推到在地。该记者告诉澎湃新闻，在现场，他看见了曹某的儿子。

        多个信息源向澎湃新闻证实，曹某的儿子正是冯林华的女婿。

        《瓷都晚报》当时的一位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打人事件发生后，该记者住院修养，曹某特意到报社找到其进行交涉，整个过程冯林华本人未出面。

        其时，冯林华任职景德镇市副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