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我的舅公何振梁:申奥期间已在做透析,爱吃家乡上海的五香豆

赵一智
2015-01-07 12:54
来源:澎湃新闻
运动家 >
字号

        在关于何振梁先生的悼念里,媒体更多呈现的是他在工作中的一面。一丝不苟、风度翩翩的中国申奥功臣。今天我们试图更多还原那个生活中的何老,那又会是怎样的一个老人?

        在晚辈眼中,何老是一个爱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慈祥长辈。

        是一个每次和家人吃饭,都总是需要计算时间的忙碌长辈。

        是一个久居北京却心心念念着想吃上海家乡菜的可亲长辈。

        本文为澎湃新闻特邀何振梁外甥孙赵一智撰文。

2007年8月5日,北京,中国奥委会名誉主席何振梁和夫人梁丽娟。 CFP 图

        1月4日22点53分,从大西北飞回上海浦东的航班在夜幕中落地,机舱外的申城似雨非雨,雾蒙蒙,一如我此时眼里模糊的视界……

        两分钟前刚打开了手机,一条短信:

        舅公去世了,我们已去北京,这周你也尽早过来,看他最后一眼。母。

恪守规则:绝不声张病情

        也许细心的人会发现,自从2010年后,何振梁,这位中国与奥林匹克之间的“首席引荐人”,竟再也没有在任何我国与奥林匹克有关的重大场合中露面。

        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正躺在病床上与几十年忘我奋斗之后衰老消损的身体作着另一场斗争的何振梁老先生,才更需要祝福。他虽缺席了青奥会开幕式的现场,却坚守在人生最后的生命线上。

        作为家族中的一员,远在长江入海口的我,和这里所有的亲友团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只能选择默默地遥祝。对于何振梁健康状况的变化,家族成员彼此间都恪守着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绝不对外声张。

        因为一旦为外界所知,可以想象,未来的日子里,或许何老连安心养病也会成为一种奢望。外界各种各样的“关心”、“探访”和“问候”会纷至沓来,这对他身体的恢复和治愈将是一种莫大的干扰。

       在我们这些晚辈们眼里,他这一生最欠“清静”和“闲暇”两样东西。

申奥时就已经定期做透析

2001年7月13日,俄罗斯莫斯科,何振梁等庆祝申奥成功。 CFP 图

       没有人能比家人更了解至亲之人的疲惫和内心深处的渴望。舅公其实早在申奥的那些年头,就已经开始定期做起了透析,以维持脏器的健康运行。他不是不想歇,而是不能歇,不是不想静养和好好治疗,而是实在挤不出这个时间。

        眼看着身体每况愈下,但那些箭在弦上的事,却又逼着他继续奔波操劳,一直要支撑到“08盛况”之后。

        每次当他强打着精神出现我们这些上海亲人们面前,我们除了聊起一些他关于奥运工作方面的故事外,也常会对他的身体嘘寒问暖,而他每一次所体现出的状态,都是在让我们相信,“你们的舅舅、舅老爷绝对没问题,我很注意按时吃药和休息”。

        但其实呢,我们都知道,那很有限。他是个不管帮别人大事小事,都很认真上心,只要答应了就会尽自己所能,并且“为别人办成了某件事会和别人一起开心”的人。对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于他一生追随的党和国家的事业。

        有一次,他来到小妹妹,也就是我的姨婆家,我们一大家子围坐在他身边,给他安排了一个坐起来比较舒适的位子,不知是谁在他坐下后,特地又塞了一个小板凳到他脚下,让他把脚搁上去,以坐得更舒服一点。

        他先是一愣,知道我们疼他,便照做了,而后看着自己曲腿架着双脚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笑出来,自嘲地用上海话说道:“你们看我这算啥个腔调。”

“两场活动,真的要了我的命”

2006年一场活动上,何振梁应邀在萨马兰奇人物画上题词“萨翁在上海”。

        记得2007年,离北京奥运会开幕还剩一年,有一次他来上海参加某个座谈会活动,活动组织方最初曾希望安排他上午出席演讲,而他难得一改过去洒脱而游刃有余的姿态,委婉地请求对方能不能把时间调整到下午。

        事后他在私下对我们提到,由于前一天晚上异地的另一场活动会持续到很晚,如果第二天一大早还要赶来作演讲,“那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印象中,这样“为自己着想”的措辞,是何老过去在我们家人面前极少说出口的。

        熟悉他的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些在申奥的日子里,在极短时间内满世界飞行拜访各大洲委员拉票的日子都咬牙熬过来了,连续几个日夜逐字斟酌修改发言稿的日子都挺过来了,这一上午的休息时间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正是这类点滴的印象多了,才让我们逐渐积累起了对他健康状况的担忧。

        直到奥运降临的那一年,我记得有一次看到他回来,一下感觉苍老了好多。感觉就好像一件重大的事情办完,一根几十年如一日绷紧的弦突然松弛下来后,一个强打着精神、强鼓着干劲的战士一下恢复到了一个普通衰弱的老人的状态。

看着照片,家人有掉眼泪的冲动

        这些年来,何振梁总算是真的“退下来了”,而在北京就医、住院、透析一类的消息也越来越多地通过父母一辈的传达,来到我们“第三代人”的耳朵里。

        上海的家人们始终牵挂着这位远在北方的家族尊长,定期有家族代表与那边保持着电话联系,家里的“第一代、第二代人”在去年初,何老病情不太乐观的一段时间里,还抽空赴京探望过他老人家。

        而那时的何振梁据说已经不太能和我们进行正常的言语交流了。

        从家族代表后来从北京带回的照片上看,毫不夸张地说,我曾当场有一种想掉眼泪的冲动: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在奥林匹克舞台上风度翩翩、受人敬仰,可以熟练用英语法语切换演讲的体育外交家,那个在电视荧屏前侃侃而谈的申奥功臣,那个无数次和上海的家人们围坐一桌、谈笑风生的慈祥长者,他……怎么……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几乎让人不敢相认!

        不想过细地去描绘那张照片上触目惊心的画面,因为实在不忍,只能说,让人觉得,那样子简直像是刚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折磨和摧残,让至亲者见了,一颗心平地揪起,隐隐作痛。同时也让人瞬间感悟到,“老去”二字残酷而深刻的真意。

        去年中旬,一度还曾传来病情暂时控制得不错的消息,没想到这竟成了最后的“好消息”。

        去年年底,从父亲口中是最后一次听到关于舅公病情的消息:“最近好像不太好,真希望他能恢复……”万没想到,才跨过了2014年,家族的祷告声便就此停了下来……

最爱的是家乡上海的味道

2006年3月20日,上海一活动中,世界冠军刘翔(左)与国际奥委会委员何振梁道别。 高剑平 澎湃资料

        何老虽然出生在无锡,但自幼便来到了上海。

        60多年过去了,何振梁在各种场合说的普通话,始终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这也正应了那句古诗里写的:乡音无改鬓毛衰。只是,他终究还是“少小离家老大未还”。

        秋去春来,老家的人都在翘首期待着何振梁每一次的“回家”。在“申奥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那些日子里,何振梁每年总有一到两次回上海的机会,那都是因工作“顺路”的际遇。一般他会在公事忙完之余,安排在上海多停留一天,“回个家”。

        每当遇到这样的日子,对整个家族来说就像是一场节日。家族里第二代的大人们都会尽快争取早下班,加速结束手头的工作,第三代的小孩们都会在大人的督促下,要么找机会跟老师告假早放学,要么抓紧在课间休息时间里猛赶作业,以免耽搁晚上的家庭聚会。

        何振梁会在几个侄子、侄女家依方便原则挑选碰面的地点,一般以开家宴居多,也有下馆子的,但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如果下馆子,负责此事的家庭成员会事先对餐馆的私密性进行一番考量。

        另外,在家吃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几个第二代的晚辈们都了解“舅舅的口味”。难得回一次上海,按照惯例,各家人家有时会把舅舅最爱吃、最怀念的那几样家乡菜各自分工做好带来,也有时由当日“东道主”统一烧。

        葱烤河鲫鱼、葱油萝卜丝、酒酿圆子、笋干炒黄豆、奶油五香豆,这几样是何振梁每次回家最惦记的菜色,也是他对家乡最抹不去的几道味觉的记忆。

何振梁庆祝八十大寿,与夫人一同切蛋糕。

给小辈赠送礼品靠“摸彩”

        何老夫妇每次回上海来探亲,还都带着礼物,大多是一些从海外各地走访带回来的纪念品,有大有小,人人有份。怎么分呢?为了确保“体育公平竞赛”的原则,他二老沿袭了一个兼顾趣味性的赠送传统:摸彩。

        方式是在一个袋子里放进和礼物数量相符的纸条,纸条写的数字对应着不同的礼物,每家人家派代表来抽,抽到哪样就得到哪样。每回何老回上海,“摸彩”就是大家最期待的两大节目之一。

        另外一个节目是“讲故事”,二老会把最新鲜的申奥旅途上的故事告诉我们,围坐在他身边的小辈都是越听越有劲。

        何老对家中第三代的孩子也很关心,每次回来都会跟大人们问起这些孩子的情况,哪个最有出息,哪个最淘气,哪个上了哪所大学,哪个找了什么工作,一个个关心地问过来。

        有时被问到的孩子正好在一旁玩耍,会被父母叫过来:“自己来回答舅公公,问你呐!”然后何老会转过来,面带微笑地听着。

        每次回来,早则刚过20点,晚则22点左右,会有车来接何老夫妇回下榻处,离开时间的早晚,由次日工作繁忙程度和日程紧凑度来决定,而他吃顿饭都要计算着时间。

        他身边那位记者出身、有着多年奥委会“夫人外交”成功经验的舅婆婆时常笑容可掬,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却又好像对什么事都成竹在胸,小到为丈夫出门备着各种药瓶,大到令最挑剔的奥委会委员夫人对中国留下好感。

        作为新闻工作者的“同行”,她还曾对我概括了她多年来对记者这一行当的心得:“一支笔,千斤重。”

后记:

        从2010年以来,何老竟没来得及再回一次寄托着他无限思念的老家——上海。多年来积劳成疾,让他把对许多病的治疗和身体的调养都耽搁得太久了,等到正式退休后才发现,这一歇,确实有点晚。

        病痛的折磨实在来得太快,年事已高的他要应付一次血透的治疗都几乎耗尽精力,更何况和病魔长期抗战。这样的状况,的确已让他看不清回老家的路。

        只是没想到,大限竟到来如此之急,令我们众亲友们都还没能完全消化这样一个事实:要与家族的一位伟人就此诀别,并要替他对老家道一声别。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查看更多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