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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克解析默克尔的强权隐形术:民族之母与邻家好人
“一种强权政治的策略表现得就是要人们看不到它的强势。而这恰恰就是权力的艺术:制造权力的同时也使它隐形。” 乌尔里希·贝克在评介默克尔时如是说。
2015年1月1日,德国社会学家、“风险社会”提出者乌尔里希·贝克因心脏病去世。
贝克的理论和著作在国内多有介绍出版,去年由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德国的欧洲:危机下新的势力分布图》是贝克生前在中国国内出版的最后一本作品。这本小册子是贝克在风险社会理论框架基础上,从“欧元危机如何撕裂而又整合欧洲”、“德国的欧洲如何形成”和“欧洲的社会契约”三个方面,着重讨论了下列几个问题:1.饱受争议的德国紧缩政策究竟对欧洲的势力分布会产生怎样的影响?2.“欧洲的建筑师”与民族国家正统派之间的争斗会提供哪些解决方案?3.面临欧洲风险时,如何才能解决,危机的责任与民主政体职责之间的相互协调?
在2014年4月《德国的欧洲》中文版出版时,该书译者袁杰博士通过书面采访了乌尔里希·贝克,同济大学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发表此次对谈。
“默克尔主义是一种强权政治”
袁杰:默克尔女士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2013年的德国联邦议会大选。赫尔伯特·普朗特尔在《南德意志报》上评论道:“这次选举使默克尔的任期,不管接下来会如何发展,成了一个时代——这是默克尔主义时代。默克尔主义是一种强权政治,但人们却察觉不了其强势。”您对此是否赞同?
乌尔里希·贝克:我同意这一个评价。默克尔成功地把自己打扮成“民族之母”,同时又以“邻家好人”的姿态出现。
一种强权政治的策略表现得就是要人们看不到它的强势。而这恰恰就是权力的艺术:制造权力的同时也使它隐形。另外,我造的词“马基雅维利”——马基亚维利和默克尔两个姓氏的组合——在德国更多被视作是对默克尔女士的辱骂。而我去年在佛罗伦萨,马基亚维利的故乡,做了一场关于《德国的欧洲》的报告,在那里我得知,我的“马基雅维利”一词甚至被当成是对马基雅维利的冒犯!
袁杰:2013年德国联邦议会选举后,基民盟、基社盟和社民党组成了一个大联合政府。您认为这个大联合政府在任期内会推行哪种欧洲政策?
贝克:令人惊讶的是,人们在这份非常详细的执政党联合协议中很少能找到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明。不过,这又一次符合了“马基雅维利”,因为公开宣告其紧缩政策的转变,的确可能会被视作为失败或是承认错误。
但实际上的确已经显露出一种转变,举例来说,在默克尔几周前访问希腊期间,就相当明显地称赞了希腊政治的成就,并在此之际——与她此前的行为相反——许诺会松动她严格的紧缩政策,或者增加补充条约。这里也明显地表现出马基雅维利紧缩政策的转变是如何不动声色地得以实现并被兜售的:马基雅维利夸奖了希腊的成功,之后也许还会赞赏葡萄牙的、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家的紧缩政策,当然也以此吹捧了自己。
“欧洲正在出现一场新的冲突”
袁杰:克里米亚危机让全世界都紧张不安。默克尔女士素来踌躇不定,小心谨慎,这一次对普京却表现出强硬姿态,并威胁要实施经济制裁。她有没有把这种立场纳入“德国的欧洲”这种“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权力算计”之中?
贝克:日益恶化的克里米亚危机再一次证明:欧洲是一个“移动中的目标”。昨天紧缩政策还处于中心位置,今天欧洲政治的重心就全部转向到欧盟(当然还有北约和美国)如何才能应对核大国俄罗斯的威胁。(尚未度过的)经济危机已经转变成带有国际和军事意义的政治危机了。这对德国在欧洲的角色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自柏林墙倒塌之后,德国就非常小心,尽量避免在外交事务上和莫斯科有任何冲突。首先, 这有经济上的原因: 德国要进一步发展其与俄国业已存在的重要贸易关系。在传统上, 德国也一直尝试和莫斯科进行对话外交,以此来平衡德国对美国的依赖性。双方都把这种“特别的关系”看作是一个正和博弈来实施,主要因为经济利益,但同时德国也为了能有更大的外交周旋的空间。此外,这也是从施罗德总理开始的德国政府把德国的利益和欧洲的繁荣区分开来的原因。
面对普京和俄国的干涉主义以及帝国主义的权力欲望,安格拉·默克尔所操的语言惊人得直截了当,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形式的“东方政策”。默克尔谴责俄罗斯在与乌克兰的冲突中又退回到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她甚至说,假如俄罗斯继续入侵,那么“我们,这些邻居,会将此看作是对我们的威胁”,并且做出“相应的回答”。
事实上, 欧洲正在出现一场新的冲突。这是两个世纪对民族概念理解的冲突。一方面是普京推行的二十世纪种族民族主义,其信条是:“俄罗斯人住在哪里,俄罗斯就在哪里!”;另一方面是持世界主义观的民族对自身在二十一世纪所处地位的认识,他们对内(当然有难度)接受宗教、种族和超越国界的多元化, 对外并不(像旧民族主义那样)固守“独立宣言”,而是坚持“相互依存宣言”。这两种民族观的冲突长期以来隐藏于欧洲。现今在乌克兰危机时公开爆发出来。
持种族观的民族押宝在军事武器上(以在克里米亚“行驶中的坦克”为标志);而持世界主义观的民族则拥有“财经武器”——冻结帐户,禁止入境,撤回投资,实行贸易制裁等等。但把相互依存作为制裁杠杆却是一把双刃刀,因为这也会伤害到那些依靠俄罗斯供气等项目的国家。
这里一个有趣的问题:面对俄罗斯的威胁,欧盟能重新团结到何种程度?对这个问题的测试可以总结成如下问题:也许今后数日内就会实施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这对每个欧洲国家来说都会带来非常不同的反作用,通过团结一致的“共同”应对将在多大程度上补偿制裁带来的损失?
尽管如此,事实上马基雅维利有了一张新面孔:后苏联时期的国家和公民,其中当然也包括原民主德国公民默克尔,对苏联的威胁早已习以为常。普京将会巧妙地利用这些回忆,制造东西欧国家内部和之间的分裂,而转变了的默克尔也一定会进行回击。
“欧洲议会有可能形成两个大小几乎相同的阵营”
袁杰:您是否担心欧洲议会2014年选举后会出现右倾化?
贝克:右倾化正在显现出来。连德国联邦宪法法院也已经降低甚至取消了政党进入欧洲议会的最低门槛,以此方式引入了欧洲议会的一种“巴尔干化”。
这就是说,特别会出现下列那种自相矛盾的情况:来自各欧盟成员国的许多政党有着各种各样的诉求,他们涌入欧盟议会,但目的却是要削弱或动摇欧盟及其议会。这会给“声部”颇多的欧洲政治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现在还无法预见。尽管如此, 我也不全持悲观的态度。
今年(2014年)5月, 公民们将第一次被呼吁对欧洲的未来进行选择:我们想要哪一种欧洲?自里斯本条约生效后,整个危机期间公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参与到对欧盟未来的民主决策过程中来。而这一次,各种各样的委员会主席候选人们聚集起来,他们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欧洲模式以供选择。这是一个政治上质的飞跃。因为我们将要在同一个时间内在全欧洲用不同的语言讨论同一个主题——讨论人选及其政纲。
袁杰:2014年5月欧洲议会选举后,欧洲的势力分布图将会发生什么变化?
贝克:上面已提到,在欧盟历史上将第一次用民主方式选出欧盟委员会主席。这无疑将提高欧盟相对于民族国家政府的地位。
在欧洲议会内将极有可能形成两个大小几乎相同的阵营:一个是保守党阵营,它们可能不得不把较多的选票投给反欧小团体;另一个是由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组成的阵营,其共同点是致力于扩建欧盟组织机构来规范金融市场等。但如何用这种权力结构来推行欧盟的政策,以及我们必然会取得哪些成就以及发生哪些冲突,目前还无法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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