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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车︱抗战时的“新能源”汽车烧的是桐油
桐油的用途
桐树分很多种,有泡桐,有刺桐,有梧桐,也有油桐。
油桐是中国特产,树身高大,树皮光滑,深秋落叶,初夏开花,花一落,树上挂满青色的圆果,宛如一树青绿可爱的小灯笼。这种果实俗称“桐米”,可以榨油。
我小时候,老家镇上有一座油坊,专榨桐油。桐米晒干,去壳,铺到炕上,烘焙一夜,用碾子碾碎,用大锅蒸软,用麦秆捆成团,踩成桐饼,再放到油榨里压紧,两个壮汉喊着号子绞动滚木,嗨哟嗨哟,嗨哟嗨哟,黑红透亮的桐油就从榨槽里流出来了。
桐油很黏,熬熟更黏,舀一勺桐油在碗里,用筷子搅一搅,使劲一挑,能挑出一根极长的油丝,怎么扯都不断。
现在的桐油用途很广,能制药,能造漆,能保养家具。可是在我小时候,在我们老家,桐油好像只有一种用途:使棉靴防水。
我小时候,冬天极冷,小孩子为了避免冻脚,穿鞋都跟古代士大夫似的“里鞋外靴”。里面那双鞋很小,也很软,是保暖用的;保暖鞋的外面再套一双大鞋,其实就是棉靴,棉靴能保暖,也能防水。
棉靴怎么能防水呢?因为鞋底和鞋帮上都刷了防水性能奇佳的桐油。
记得在三十年以前,每逢深秋和初冬,我们村子里都会来一个挑着担子叫卖熟桐油的小贩。听到叫卖声,村里的老太太纷纷端着小碗出来买,一毛钱给半碗。桐油买回去,把纳好的鞋底和缝好的鞋帮浸到里面,第二天捞出来,用大蒜擦得透亮,然后再浸一遍,再捞出来晾干,最后缝成棉靴。这样加工出来的棉靴只怕火,不怕水,踩雪不湿,经雨不透,能穿好几年。
我今年三十有四,最多只能回忆回忆三十年前的事儿,再往前回忆就不可能了。我们村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先生,抗战时被国民党军队拉过壮丁,他的回忆相对遥远。据他说,桐油在抗战时的用途比我小时候广泛多了,除了制药、造漆、保养家具、让棉靴防水,它还能代替汽油,给汽车当燃料。
桐油也能当燃料?
我们知道,过于黏稠的油是不适合汽车的。油性越黏,输油管越容易堵塞,油质越稠,越不容易跟空气均匀混合并充分燃烧,准会积碳。输油管堵塞是小事,发动机积碳也是小事,万一引起强烈爆震,把发动机击穿,那可就是大事了。所以我们绝对有理由怀疑桐油做汽车燃料的可能性。
但是在翻查抗战文献之后,我发现我们村那位老先生没有造谣,桐油汽车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确实流行过。
早在1938年,中国汽车制造公司就试验过用植物油代替汽油。当时试验的植物油真是五花八门,包括上海的棉籽油、南京的花生油、安徽的菜籽油、江西的芝麻油、湖南的茶籽油、湖北的大豆油、贵州的鸦片籽油和四川的桐油。试验来试验去,结果证明还是桐油最靠谱。第一,这种油耐烧;第二,它的价格还很便宜。每百斤桐油只卖十几块大洋,既比汽油便宜得多,也比花生油、大豆油、芝麻油等等可供食用的油要便宜。
有的朋友可能会提出疑问:汽车设计出来就是烧汽油和柴油的,怎么能烧植物油呢?花生油、大豆油和桐油这些油怎么能在汽缸里燃烧呢?
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汽车的核心部件无非就是内燃机,内燃机并不一定非烧汽油和柴油不可。理论上讲,凡是可以燃烧并具有一定热稳定性的流体,都可以变成汽车的燃料。最明显的例子:现在很多私家车车主为了省钱,都做了“油改气”,出厂设计是烧汽油,到车主手里就变成烧天然气和液化石油气了,可见汽车燃料是可以变通的。
当然,天然气和液化石油气比较干净,一般不会对发动机造成伤害,植物油就不行了,特别是像桐油那么黏稠的液体,首先必须解决油路堵塞问题,并对发动机和行车电脑来一番大改动,否则绝对不能加到油箱里去。你要是敢加,它就敢毁你的车。
现在台湾正提倡用植物油作燃料,但都是先把植物油转换成生物柴油(台湾方面叫“生质柴油”)之后才能用。而抗战时期技术落后,还没有学会转换生物柴油,只能直接把植物油加进油箱里。
中国汽车制造公司有两位长期研究代用燃料的总工程师,他们更换了管径更大、密封性能更好的输油管,更改了汽缸的容量,增强了喷油嘴的压力。如此这般改造之后,满满加一箱桐油,顺利点火,顺利启动,挂上档,一踩油门,汽车直窜出去,倍儿爽。这里面的原理很简单:桐油黏稠,所以需要更大的管径才不至于堵塞油路;桐油易氧化,所以输油管的密封性一定要很好;桐油不容易汽化,所以要增强喷油嘴的喷油速度,让桐油呈现薄雾状态,避免燃烧迟缓的弊病。
1941年秋天,中国汽车制造公司总工程师张世纲驾驶着一部由他亲手改造的桐油汽车从重庆开到了昆明,途中平均油耗是每百公里二十升。单看油耗水平,肯定算不上节省,可是那时候汽油太贵,就算每百公里烧二百升桐油也比烧汽油划算。
汽油有多贵呢?在1943年2月份的上海,一加仑(三升多)汽油能换三百公斤大米。换句话说,你加一回油,相当于扔掉一家老小一年以上的口粮。
汽油为什么这样贵?因为太少。旧中国本来就是“贫油国”,汽油和柴油都靠轮船进口,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咱们的海上通道被封锁了,只能从滇缅公路输入石油。后来日军又攻占了缅甸,滇缅公路被切断,中美两国被迫在印度东北部的阿萨姆邦和中国昆明之间开辟一条“驼峰航线”,但是空运力量太有限,所以石油就成了最紧俏的战略物资,自然要贵。
各式“新能源”汽车
1943年7月,一位名叫张德庆的汽车工程师在上海举办了一场“汽车常识通俗讲座”,他说:“抗战以来,柴油与汽油来源均告奇缺,有以桐油代替柴油之桐油车,有以木炭代替汽油之木炭车,亦有酒精车和煤气车者。”可见由于石油的严重短缺,抗战时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新能源”汽车。
抗战胜利后,紧接着就是国共内战,打仗离不开石油,石油在中国继续紧俏,南京国民政府对石油实行最严厉的管制政策:刚开始,私人汽车凭证加油,每辆每月不能超过一定数目,到后来,私人汽车禁用石油,必须改用代燃料,例如桐油、酒精、木炭、煤炭等等。
木炭和煤炭都是固体,无法喷入汽缸,怎么能用做燃料呢?原理仍然很简单:先用木炭或煤炭制造出煤气,再把煤气喷入汽缸即可。
在抗战时期,木炭汽车在云贵川一带最为流行,其实际拥有量远远超过桐油汽车。无论卡车、客车还是小型轿车,都可以改装成木炭车:请人简单改一下发动机,然后在车身后面装一个“煤气发生炉”,炉子上面放一个水罐,炉子旁边接一根管子,往发动机上一接,木炭车就成了。
开车之前,把木炭装入炉子,生火点着,待炉子里的炭烧到一半,打开水罐,滴入冷水,使木炭不完全燃烧,产生煤气,然后再拉开风门,用摇柄摇车点火。
木炭燃烧很快,平均每跑二十公里就要加一次炭。所以在当年的滇缅公路上,每隔二十公里就设有一处“加炭站”,防止汽车熄火趴窝。
煤气发生炉很重,还冒黑烟,装在车前影响视线,装在车中呛人喉咙,最合适的方式是装在车尾。可是装在车尾也不完美,既增加车重,又影响美观,万一炉身隔热层出现故障,还会把后备箱烧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仍然缺石油,木炭汽车和煤炭汽车在中国仍然盛行,特别是公交车,几乎无一例外都装配着煤气发生炉。刚开始,这种炉子在车尾墩着,熏得车身乌烟瘴气,后来有工程师想出了一个妙招儿:在公交车后面挂一个小拖斗,把煤气发生炉放在拖斗上面拉着。
建国初期上海街头的公交车,车尾挂着一个笨重的煤气发生炉。
今日朝鲜的木炭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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