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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气大跃进”反思:10年投入近千亿,多地遭不同程度弃用
从2003年持续至今的“沼气大跃进”,可能要面临战略调整。此前投入的数百亿元人民币,与预期效果还有一定的距离。
“十一五”期间,我国曾累计投入212亿元,在全国农村地区推广沼气项目。2011年-2013年,仍以每年30亿元以上的投入在全国农村推广。但总计300多亿投入的沼气项目在不少项目实施地却遭遇了“弃用”的尴尬。
清华大学“清华-力拓资源能源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林玮等人,近期通过对甘肃等地的实地调研以及对相关文献报道的整理,建议对农村地区每户建一个沼气池的“户用沼气”战略进行反思。林玮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大力推广户用沼气不是一项明智的政策选择,建议“对沼气实施规模化、集约化、产业化的变革”。
各地出现“弃用沼气”现象
2014年9月,林玮所在的 “西部边远贫困农村社区户用沼气利用专业化服务项目”团队,到甘肃酒泉市肃州区清水镇进行实地调研。该项目为2014年度中央财政支持项目,其目的正是希望能让户用沼气可持续利用。
调研结果很不乐观:肃州区从2004年开始,累积8批次建沼气池1.27万户,乡村服务网点项目90个(实际在用64个)。但迄今为止,正常使用率约30%,空池、半用池、废弃池逐年增多,逐年废弃的百分比估计达10%-15%左右。即便是正常使用率较高的清水镇,1365座沼气池利用率也只在40-50%。
这并不是个别现象,检索各地农村能源工作站关于户用沼气的情况统计,发现即便是官方统计,大多数地方的户用沼气的使用率,也在80%以下。2010年中国科学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蔡亚庆等人对吉林、河北、安徽、四川和云南5省的1099户农户进行的调查表明,五省的农村户用“沼气池使用率”平均仅为76.5%。
国家统计局陕西调查总队2014年10月14日发布的信息显示,陕西省农村户用沼气使用率明显下降,户用沼气池闲置或弃用现象严重,“全省农村户用沼气使用率好一些的村,能够达到70%,多数为40-60%,差一些的村使用率不足30%”。
新华网2014年6月18日的报道,宁夏回族自治区农牧厅农村能源工作站统计数据显示,宁夏自2003年以来,建成的户用沼气目前正常使用的户数仅为3.1万余户,间歇使用的户数为3.3万余户,弃用12.7万余户,弃用率达到56.9%。
2009年,《中国经济周刊》则报道称,黑龙江部分农村建成的砖混结构沼气池,废弃率超90%。
投入巨大,浪费严重
户用沼气池废弃的背后,是国家财政在过去十余年大力的投入。
2001年,为了促进农村小型公益设施建设,财政部下发了《农村小型公益设施建设补助资金管理试点办法》,明确提出要利用中央财政对沼气项目进行补助。2003年,国家推出了农村沼气建设国债项目,并出台了《农村沼气建设国债项目管理办法》。
国债项目的出台,使得沼气建设正式进入“大跃进”阶段。中国沼气协会秘书长李景明,在2014年4月份举行的“中国国际生物质能源与生物质利用高峰论坛”上曾透露,2003年到2012年这十年,中央政府就投入约315亿元人民币专项用于沼气建设与发展。若算上地方配套的139亿元、农户自筹的464亿元,总投入达到918亿元。
其中,从2008年开始,农村沼气建设被当成应对金融危机、拉动内需的重要措施之一,投资额度大幅提升,当年就增至60亿元。其中大多数,都是用于户用沼气项目的补贴。
巨额补贴带来了全国户用沼气保有量的大幅增加。据国家农业部农业生态与资源保护总站的统计,2000年,全国仅848万户农村家庭有沼气装置。到2012年底全国户用沼气池保有量达4083 万户,增长4倍有余。
但巨额投入除了带来保有量的巨幅增加外,并未带来设想中的各种变化。林玮等人在调研中发现,沼气使用率不高的很大原因,在于日常管护难度太大。农户形象地将其称为“一年好,两年少,三年了”,“三年了”的弃用现象,带来巨大的浪费。林玮对澎湃新闻表示,以一省累计建成125 万口沼气池、每口造价四千元,半数遭弃用来估算,各省分别在此浪费资金25亿元。
以肃州区为例,1.27万户农村户用沼气,其资金投入结构为中央财政资金1668万元、地方配套资金241.8 万元、农户自筹资金3013.7万元。农村沼气服务点得投资累计为495万元。若按30%的正常使用率,仅肃州区一地的资金浪费量就达数千万。
户用沼气已不合时宜?
唤醒户用沼气最大的难题不在于技术,而在于它的建设目的和农户的实际需求并不一致,即农户并不一定仍需要沼气。
主管各地农村沼气建设的“农村能源办公室”等机构,从2010年左右开始就逐渐开始撰文,对本区域的沼气发展战略进行总结和反思,在罗列各种建设数据后,往往就要开始说实际运行情况低于预期。而运行情况不佳的原因,往往是管理和服务不到位。
比如福建省农业生态环境与能源技术推广总站罗泉达等人总结福建省沼气建设的情况时,就认为,发酵原料缺乏、建池质量不高、日常管护不到位、服务网点建设不规范、缺乏对“三沼”资源的综合利用等,是福建沼气建设和使用中的大问题。
这些因素背后,是农村地区散养牲畜的家庭已经越来越少,不少地区青壮年农民都常年不在家等客观状况,缺乏原料和人力,使得户用沼气往往成为摆设。即便在不缺乏上述两样必要因素的地区,农户选择沼气的第一因素,也不一定是用着做饭的替代能源,而是出于其他考虑。
比如甘肃省文县2013年调查了辖区农户16266户后发现,还有建池意愿的农户的建设目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有52.3%的农户想将沼气用于炊事;43.1%的农户则主要是出于改善庭院卫生的目的;与温室大棚结合占4.9%;沼肥综合利用占12.1%;养殖户处理畜禽粪便占15.2%。
林玮也认为,沼气使用率低,固然跟农户对沼气综合利用的认识不到位有关,也确实跟沼气本身有关。若不考虑其环境经济效益,仅仅作为替代能源,沼气并不一定经济。他说,沼气生产虽然原料便宜,但投入的体力和精力巨大,农户可能会因为其繁琐认为其不经济,转而选择其他易得易用的能源。
尽管如此,户用沼气的大跃进可能还没结束。根据《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到2020年,要发展户用沼气8000万户,建设大型沼气工程8000处,年生产沼气450亿立方米。”
工业化沼气或是出路
户用沼气遭农户弃用,使得不少专家学者也开始反思“沼气大跃进”的方向是不是正确。
李景明2010年就撰文称,沼气“项目的单一性制约了沼气多功能的体现”,李景明认为,集约化的养殖企业才是沼气工程应该大面积推广的地方,但过去10余年的沼气国债项目,绝大部分都投入了户用沼气,使得大中型沼气工程、支持服务体系的建设方面,投入量严重不足。
林玮也认为,大规模的推广户用沼气,实际上是“逆产业升级、新型城镇化与农业集约化规模化经营的历史潮流而动,盲目推广户用沼气设施造成了巨额的财政与社会资源浪费”,他说,“这种政策之所以能长期推行,其机制在于近年来兴起的财政资金项目制管理。在一定程度上也遏制了农村发展其他的新能源形式。”
但户用沼气项目推广的不顺利,也并不等于发展沼气作为发展可再生能源的重要形式之一而被否定。林玮认为,沼气仍然非常重要,可发展农业循环经济、优化农村能源消费结构。但应该对沼气实施规模化、集约化、产业化的变革,使沼气真正在国家战略层面,起到可再生、替代能源的作用。
实际上,除了中国还在大面积推广户用沼气外,全球其他生物质能源使用较多的国家如德国等,早已实现了标准化、规模化、产业化的沼气生产,现在国内不少新建的大型沼气项目,采用的也多是德国技术。其中不少还将其的环境效益变现,即通过联合国清洁发展机制(CDM),将其作为碳减排项目进行交易。
而户用沼气也并非一无是处,但要根据不同地区的具体情况、及农户本身是否有意愿和需求来决定。在我国适宜发展沼气的地区比如四川,户用沼气也有运行良好的例证:2014年7月,“四川农村中低收入家庭户用沼气建设规划类清洁发展机制项目”,还获得2014年度中国区“全球能源奖”。
【链接】
为什么沼气被弃用?
文|林玮
沼气被弃用的直接因素是管理服务水平跟不上。课题组入户访谈发现,多数农户弃用沼气池,系因气候原因冻裂、漏气或不当停用导致,个别具体漏气部位在哪还处于“待查”状态。
而且目前沼气用途只局限于做饭点灯,除少数蔬菜种植户将沼渣、沼液作为有机肥料 使用,多数农牧户对“三沼综合利用”认识不够。沼气池增收节支作用也不够明显,农户认为沼气池可有可无,进出料时既费事又脏,因此对沼气池的使用维护积极性不高。
上述原因只是因为“用不好”而放弃,还有更普遍的一种情况是“不想用”,原因如下:
一,不经济。沼气在当地农村是一种家用能源消费品,一方面它不是商品, 因为性质上属于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当今的农村农业早已不是自然经济,沼气又与商品化的各种替代能源相互竞争,但农民发现使用沼气并非一个经济精明的选项时,沼气被抛弃也就理所当然了。
二,新型城镇化。随着人口由农村向城镇的转移,农村常住人口与劳动力双双下降,沼气池自然也就被弃而不用。
三,现代农业转型。沼气需要进料,最常见的料为牲畜粪便,当地农牧民家中两三只牛羊、十几只鸡的“标配”足以满足日常进料的要求。但是近年来不少农牧民投入非农兼业经营,牲畜存栏量下降,料便不足了。同时,牲畜养殖向大型规模化养殖场转移,而那需要建的应是大型沼气设施而非户用沼气池。
(作者系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清华—力拓资源能源与可持续 发展研究中心研究人员,全联新能源商会“农村户用沼气可持续利用”中央财政 项目组核心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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