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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斯滕菲尔德的乏味图像与美国人的当代悲剧

2021-05-27 12: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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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el Sternfeld

维姬·戈德堡(Vicki Goldberg)是西方摄影评论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以富有说服力和洞察力的文章著称。《光影的要义》(Light Matters)首版于2005年,该书收集了作家写作生涯以来的诸多优秀散文和评论。

戈德堡对摄影的观察深入浅出且包罗万象,她的写作主题跨越极广:从流行影像到战争新闻,从肖像摄影快照亭到可后期数字图像,从乏味无趣的窥视到充满悲剧的现场等等。她还从摄影领域的“大师”作品中提炼出新的启示,其中包括沃克·埃文斯、约瑟夫·寇德卡和黛安·阿勃斯等,并以同样敏锐地视角书写和剖析了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森山大道和巴斯蒂安娜·施密特(Bastienne Schmidt)等当代影像先驱者的作品。

此外,维姬·戈德堡的著作还包括《摄影的力量:照片如何改变我们的生活》(The Power of Photography: How Photographs Changed Our Lives)、《作为印刷品的摄影:从1816年至今的影像写作》(Photography in Print:Writings from 1816 To the Present)等。1997年,戈德堡获得国际摄影中心(ICP)著名的“无限奖”,1999年,她荣获英国皇家摄影学会的约翰斯顿奖。

乔尔·斯滕菲尔德

文 | 维姬·戈德堡

译 | 南艺翻译小组(吴雪红)

人类悲剧的遗址被视作举行庆典之地,至少要追溯至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比起事件的神圣性或世俗性,又或事件发生所处的位置,艺术家更关心事件本身。他们画过十字架的次数浩如烟海,远多于描绘髑髅地。就像他们更喜欢将军的殉难或者死亡,而不是一个曾经刀光血影的沉寂之境。

当摄影刚刚问世时,曝光所需的时间过长,不得不根据绝大部分的活动以及活动地点做出妥协。在1855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英国摄影师罗杰·芬顿(Roger Fenton)在杀戮结束后拍摄了《死亡的幽谷》(Valley of the Shadow of the Death),除了用过的炮弹,别无他物。在美国内战期间,摄影师们对拍摄桥梁、废墟和麦克弗森(Macpherson)将军尸体被移走之后的场景欲罢不能。当更方便的镜头和胶卷被发明出来后,活动本身再次成为拍摄主体,但摄影师并不能总是及时地出现在事件发生的现场,因而,事件发生的场地和结果经常成了拍摄对象。

© Roger Fenton

在纽约佩斯和麦克吉尔画廊的《在此地》(On this Site),乔尔·斯滕菲尔德描绘了18个与当代美国悲惨事件有关的景点——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被刺杀时所在的孟菲斯的汽车旅馆,小詹尼佛·莱文(Jennifer Levin)[她是所谓的“预科生谋杀案”的受害者]尸体被发现在的中央公园的一棵树下,从堕胎诊所创始人被谋杀的奥沃斯广场,到中国移民奋力上岸的黄金海岸海滩,再到李·哈维·奥斯瓦尔德(Lee Harvey Oswald)被捕时所在的电影院。斯滕菲尔德给美国人民设计了一个当焦虑、恐惧和道德危机来临时的行动指南。有人也许会说,这些发生在荒无人烟的事件影响了美国人的生活,形成的是一张当代焦虑的等高线地图。

© Joel Sternfeld

© Joel Sternfeld

© Joel Sternfeld

© Joel Sternfeld

意大利人在发生重大车祸的地方竖起了十字架和神龛,斯滕菲尔德颇为遗憾美国人没有去标记这类悲剧。然而,美国市中心的整面墙都被用来涂鸦在那里被谋杀的人的名字[有时还有脸]——斯滕菲尔德用自己的一张照片证实了这一点。

作为一名善于运用讽刺和失衡技巧的摄影师,斯滕菲尔德用他的8×10相机拍摄了一些高品质图像,但即使是他也不能凭空捏造出一个车库或是一个俗气的丝绸钱包。毋庸置疑,画面的精美与否并不是他的重点。他在这些图像的乏味中,提醒我们砖块、石头和自然冷眼旁观着人类悲剧。一棵树不会因为下面有人被强奸勒死而枯萎;在一次重大的事故之后,一条道路既不会开花,也不会突变得蜿蜒。

© Joel Sternfeld

© Joel Sternfeld

© Joel Sternfeld

© Joel Sternfeld

这些图像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想法,即那块土地承载了所有发生在那里的事件的记忆,由此产生了神殿和鬼屋故事。摄影能扩大人们对战争战场的认知,其中一些战场因此得以保存,供后人虔诚来访。[迪士尼甚至考虑过为那些渴望重温内战的人重新创建马纳萨斯的体验——幸运的是,这个想法被否决了。]纳粹试图抹去奥斯威辛集中营的证据后,战争所遗留下来的记忆逐渐消散,这令人不寒而栗地提出一个问题,即一个地方到底有多重大的内在意义。今天我们的问题是,这个营地是应该重建还是任由其消亡。如何对难以想象的恐怖进行恰当的祭奠?如果这个地方没有记录,它意味着什么?我们如何阅读关于它的照片?

《在此地》异乎寻常地依赖文字来提供一个背景、甚至是看待一切的理由来强调他们的影响程度。照片的表面并没有透露出它们的含义。因为照片只能显示但不能解释内容,所以有些图像,尤其是纪实影像,很依赖文字。报纸上刊载着一个目光投向街边的不讨人喜欢的年轻人的脸,当标题写着“连环杀人犯”时,照片就有了意义。照片经常可以有多种解释,并且很容易通过标题改变意义。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就是玛格丽特·伯克-怀特(Margaret Bourke-White)的画,画中的黑人在1937年的一场洪水后,提着桶和篮子排队等待救援。因为这幅画本身并不能证明什么,当纳粹宣传者把它重新贴上了美国不公正和贫困的标签后,所以德国人才会对此信以为真。

© Margaret Bourke-White

艺术照片也依赖文本的注释。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1907年的《统舱》(Steerage)通常被认为是移民的经典写照,而事实并非如此。斯蒂格利茨航行至欧洲时拍了这张照片,这绝对是一张人们在被拒绝入境美国被遣返归国的照片。如果安德烈斯·塞拉诺(Andres Serrano)给他那张臭名昭著的照片取名为黄色基督(Yellow Christ),而不是小便基督(Piss Christ),参议员杰西·赫尔姆斯(Jesse Helms)可能也不会注意到他。一些纪实摄影师坚持写文字解释来避免他们的作品不被误读。有些艺术家实际上喜欢文字胜于图像。[想起珍妮·霍尔泽(Jenny Holzer)]即便只是在脑海中,日常语言往往与图像联系在一起。描述会使人联想到画面。当斯滕菲尔德写道:“1963年11月23日下午1点50分,李·哈维·奥斯瓦尔德被达拉斯警方逮捕时,他正坐在这个座位上”,大脑立即“看到”了比照片中更多的东西。

© Alfred Stieglitz

© Andres Serrano

文字与图像的关系可以被巧妙地利用。几年前,拉里·约翰逊(Larry Johnson)展出了印着名人姓名照片——“玛丽莲·梦露” (Marilyn Monroe)、“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观众[或读者]立即在脑海中看到了肖像。格伦·利贡(Glenn Ligon)拍摄了在黑色的地面上绘制的白色文字:“一张一名男人在另一名男人嘴里小便的照片。”“一张一名男子将牛鞭插入直肠的照片。”任何熟悉罗伯特·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的人都会回忆起上述的图像。实际上,大脑的思维衍生了画面。

© Larry Johnson

© Glenn Ligon

© Robert Mapplethorpe

斯滕菲尔德的照片可能不会使人联想到其他图像,但注释却能。像罗德尼·金(Rodeny King)和莱吉纳德·戴尼(Reginald Denny)被殴打这样的事件被记录下来之后,“罗德尼·金”和“莱吉纳德·戴尼”这两个词就像扔进记忆之井的石头一样,产生了视觉联想的不断扩大的涟漪——它们都来自照片或录像带。当我看到那个罗德尼·金被警察拦下的地方时,我仿佛看到了录像带上的殴打画面;当我看到马丁·路德·金去世的汽车旅馆阳台时,我想起了一张围绕在他周围的人在阳台上指向子弹来源的照片。

现今大量的知识和经验都来自媒体,专家和艺术家将当代生活比作一项二手生意。记忆储存着照片生成的复制品,这些复制品有时比第一手的回忆对大脑所产生的影响力更大。媒体不仅要与个人经历竞争,还要相互争夺记忆库中的空间,只有更具戏剧性或分布更广的图像才会胜出。

因此,一部百万票房的故事片影像尽管是虚构的,但它比记忆中的“真实”图像有优势(纪录片使人上瘾的原因就在于此:它们既令人信服又使人记忆深刻)。虽然我看过很多凯伦·丝克伍(Karen Silkwood)的许多照片,但当看到斯滕菲尔德拍摄她的车滑出路面的照片时,我很难回忆起她本人。然而我仍然记得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在电影《丝克伍事件》(Silkwood)中扮演主角时的样子。

© Meryl Streep

虚幻小说如果可以取代现实,它们也可以将想象力发挥极致。当我读石黑一雄的《长日将尽》(Remains of the Day)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象牙商人》(Merchant Ivory)这部电影中从未出现过的肯顿小姐(Miss Kenton)的形象。但是艾玛·汤普森(Emma Thompson)的形象强行进入我的脑海,生动、令人折服到几乎抹去了我脑海中所有的女人形象。和我对那个叫丝克伍的真实女人的记忆一样,我对石黑一雄的记忆现在也被焊接到了一个赛璐珞的画面上。

当谈及一个国家的重大时刻时,照片是我所能接触到关于它的一切。用几个单词作为线索——“罗德尼·金”“莱吉纳德·戴尼”——然后影片的片段就会在脑海中自动播放。只要大脑接受到信号,影片就会全天24小时随时进行重播。

《纽约时报》,1994年2月13日

作者

维姬·戈德堡(Vicki Goldberg)是西方摄影评论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以富有说服力和洞察力的文章著称。《光影的要义》(Light Matters)首版于2005年,该书收集了作家写作生涯以来的诸多优秀散文和评论。

译者

南艺翻译小组是由南京艺术学院传媒学院曹昆萍副教授率领摄影专业在读硕士生组成的翻译团队,作为一个翻译团体,我们希望通过对《光影的要义》(Light Matters)这本书的译介为广大影像爱好者与研究者提供一个相互交流与学习的机会,并以此作为一个起点,期待在今后不断地学习与完善的过程中,为大家译介更好的影像读本。由于这是南艺翻译小组成立以来译介的第一本书,在翻译实践中有不少译文在保留原文的语言风格方面或许还存在一些瑕疵或疏漏,在此敬请广大读者及时发现并给予指正。

原标题:《乔尔·斯滕菲尔德的乏味图像与美国人的当代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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