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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1岁烧伤男童三次被放弃治疗,公益人士指控其母犯遗弃罪
范丽芬亲手拔掉了1岁多儿子尧尧(化名)的氧气管,带他返回了云南宣威市的老家——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打算放弃对重度烧伤的尧尧的救治。
不仅是数百万元的巨额治疗费用,范丽芬还担心尧尧未来就学、建立家庭的问题。她觉得,让尧尧回家后“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救过来,也是一条痛苦的生命。你看看他的手和脚,还有被毁的脸,眼睛可能保不住,颅骨也没法复原。现在帮他的好心人们,有没有想过他的未来?
志愿者和网友的指责、辱骂短信不停发到范丽芬的手机上,要求她“立即将孩子送回医院”。
公益组织“小希望之家”创始人陈岚认为,可以通过募款筹得巨额治疗费用,对于 尧尧的未来,她觉得有无限的可能性,但“首先是要孩子活下来。父母并不能左右孩子的命运。”
对于范丽芬的放弃治疗,陈岚认为已经涉嫌“遗弃罪”,并向云南省检察院递交了法律建议书。目前,宣威当地检察院已介入调查。
第一次放弃治疗后出现转机
2014年9月10日,宣威市龙潭镇,意外发生在雷雨交加的下午。
35岁的范丽芬和丈夫育有3子,其中最小的尧尧刚刚出生10个月。两人离开大坡村的老家后,租住在龙潭镇上一民房内。平素,丈夫外出打工,范丽芬一人在家照顾着孩子们。
雷雨突然。范丽芬回忆,她将两个儿子小志(化名)和尧尧放在客厅沙发后,因怕雨水洒落进来,便下楼去关防盗门。
范丽芬刚刚把门带上,就听见3岁的小志站在楼梯口喊道:“妈妈,着火了!”
她赶紧跑进屋里,看见沙发靠近窗户的部位,已燃起了大火。尧尧扑倒在火中,已经哭不出声。
是什么引起了火灾?范丽芬回忆,她在下楼前,将手机摆在了沙发上,猜测是手机爆炸引起火灾。
据当地媒体报道,这款售票单据标注为“长虹”牌的手机,事发后已被烧得漆黑,屏幕也被烧焦。范丽芬回忆,2014年4月1日,她以300元的价格在镇上的手机店购买了该手机。但票据单上仅写有“保修期3个月”之类的字样,并未标明手机型号,就连售后地址与电话一栏也空着。
龙潭镇派出所办案民警告诉澎湃新闻,事后,“长虹”手机生产商曾派人来调查事故原因,经他们鉴定,这款手机属“山寨”产品。
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意外引发的事故,但原因未知。
范丽芬随后将尧尧送入曲靖市第一人民医院。经医生诊断,尧尧右手指、脚趾、耳朵受损掉落,颅骨无法修补,面部高度毁容,全身烧伤面积达50%,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就只有一口气了,特别微弱。”范丽芬回忆,尧尧立即被送入ICU病房抢救,同时,院方向家长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医生说已经尽力了,叫我们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个娃娃活不过24小时,即使抢救过来,也是残废。”
尧尧入院第3天,范丽芬和丈夫反复斟酌后,用一床小棉被裹着他,回了宣威大坡村。
但尧尧没能走进老家的大门,奄奄一息的他被爷爷奶奶挡在了门外。“老家有一个习俗,意外受伤可能死亡的人不能死在家中。”范丽芬说。
范丽芬无奈,只好抱着孩子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搭起一个棚子住下。
尧尧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范丽芬尝试了一个土办法。在宣威当地,家人会把触电的伤者放在地上,希望用“接地气儿”的方法将之救活。
范丽芬将一张油纸铺在大坡村树林里的树叶和杂草上,将尧尧放在上面,然后盖上一床被子。
这个不到1岁的男童显现出巨大的求生欲望。3天后,他开始发出微弱的哭声,甚至吃了一点牛奶。
在当地人看来,这是一个奇迹。“成年人都不一定能熬过来,”龙潭镇政府一名公务员这样评价。
第二次放弃治疗,志愿者愤怒报警
宣威籍爱心人士刘文言获知情况后,最早介入到救助中。他劝说范丽芬将孩子送往医院,同时为尧尧向家人、朋友募捐了3万多元。
2014年9月17日,范丽芬带着尧尧转至昆医附二院烧伤科治疗。
尧尧依然面临着生命危险。入院当天,院方再次下达病危通知书,并将尧尧送进重症监护室。
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几天后,尧尧生命体征渐趋平稳,被转入普通病房。
在用棉被罩住的狭小空间里,他每天经受着不间断的输液。入院半个月,像其他烧伤病人一样,尧尧伤口感染。随后,他的消化系统也出现感染,同时出现高烧、腹泻等病危症状。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书。
刘文言将尧尧的遭遇发布到网络上后,吸引了至少两家公益组织,他们承诺为尧尧提供帮助。其中一家是针对重伤、病儿童提供救助的“9958”;另一家是关注受虐儿童的民间组织“小希望之家”。
“小希望之家”创始人陈岚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称,作为一家非专业烧伤救助的公益组织,小希望之家”一开始并没有计划介入。
“我们只是在拥有1000多义工的QQ群里进行小范围募捐,这笔款项主要做紧急备用资金。大约有1万多元。”
陈岚称,“9958”负责援助尧尧医治的费用,“小希望之家”则对其家人日常食宿等方面进行援助。但后者没有与范丽芬签订救助协议。
随后,两家公益组织也开始在各自的慈善平台上,为尧尧进行公开募捐。不少志愿者也来到尧尧的病床前看望。甚至有一名深圳的网友,乘坐飞机到达昆明,承诺全力救助孩子。
待尧尧感染情况有所好转后,医生建议范丽芬为孩子准备手部和腿部的植皮手术。这意味着,尧尧将再次经历一次生死关头,“或许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尧尧最终熬过了这次危险的手术,但伤情却继续恶化。范丽芬回忆,术后,尧尧腹胀愈发严重,也不吃东西。
必须进行第二次高风险手术。但这一次,范丽芬犹豫了。
2014年10月28日,范丽芬和丈夫为尧尧办理了出院手续。范丽芬认为,让尧尧回家后“平静地离开”,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但这一做法让“小希望之家”及其志愿者感到愤怒。志愿者选择了报警,但警方并未过多干涉。
令范丽芬不堪重负的是,回到家后,她和丈夫经网络曝光的手机号码,几乎每日都能收到爱心人士发来的各种短信,其中多是指责她不救孩子。
一时间,范丽芬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澎湃新闻看到,她手机上不断收到指责她是“毒妇”、“恶母”的短信。
在重重压力下,10月底,范丽芬最终选择带着尧尧重新回到昆明救治。
第三次放弃治疗,孩子的未来之争
但尧尧回到医院后,病情并未好转。
在医院坚持了一个多月,面对伤情每况愈下的尧尧,范丽芬又一次决定带孩子回家。
2014年12月8日, 范丽芬亲手拔掉了尧尧的氧气管。当日深夜,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大坡村的老家。她没有再顾及那个不通情理的风俗, “不管了,怎么也要进屋。”
这个35岁的农村妇女,已几夜未眠,满面憔悴,眼神呆滞。她将尧尧安顿在侧房的沙发上,用手机械地拍打着尧尧的枕头。
尧尧深埋在棉被里,一根输尿管将他褐黄色的浑浊尿液导出体外——他每天大约只摄入30毫升的牛奶。
范丽芬的手机仍旧不断接到新短信,有志愿者要求她“立即将孩子送回医院”。此时已是夜里8点,她没敢再看,直接关了机。
她深知尧尧出院后的最终结局,但并未为此后悔。
范丽芬说,孩子在16岁之前,每年至少要进行一次植皮手术,算下来总费用大约需要300万元。但现实却是,“他爸爸一个月才挣1000多块。”
陈岚不同意范丽芬的担心。她说,可以和范丽芬签订一份寄养协议,所有的治疗、养护费用都由“小希望之家”来承担, “16年300万元,一年大约需要20万元。按照我们的经验,筹集这笔钱应该没有问题。”
但摆在范丽芬面前的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未来尧尧如何就学,如何建立家庭……?
“救过来,也是一条痛苦的生命。你看看他的手和脚,还有被毁的脸,眼睛可能保不住,颅骨也没法复原。现在帮他的好心人们,有没有想过他的未来?”
当地官方仍在给范丽芬做思想工作。返家的第二天,龙潭镇派出所和宣威市检察院未成年人保护科的工作人员来到了家里,劝她“只要娃娃还有一口气,就不要放弃希望。”范丽芬不为所动。
“救助这个孩子的意义在于,(展现)人们对生命的尊重。”龙潭镇政府一名官员回应称。
在得知范丽芬再次放弃对尧尧的治疗后,“9958”表示理解,“剩余的善款会全部转到医院的账户,用来支付孩子近几日所欠的医疗费用。”
但“小希望之家”没有放弃对范丽芬的谴责。陈岚表示,尧尧的父母已经涉嫌“遗弃罪”,“遗弃罪是自诉案件,所以我们找了云南省检察院。”
“小希望之家”此前共募集到8.2万元,支付3.2万元后,还剩5万元。陈岚说,如果孩子继续接受治疗,他们将继续支付,“否则将作为控告的费用。”
陈岚认为,尧尧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首先是要孩子活下来。父母并不能左右孩子的命运。”
最早介入援助尧尧的刘文言,这次选择站在了范丽芬一边。
“当初我在网上发文章呼吁关注尧尧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这么小,还没体验过这世界的一些美好’,但后来我又想,我们救了他,他真的就能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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