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和我的父亲，像块滚石般的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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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4日，是鲍勃·迪伦八十岁生日。很难用一两个简洁的词语来介绍他的身份，歌手？创作人？作家？演员？画家？他哪方面都优秀到伟大，我想或许就用这个词：Artist，艺术家。鲍勃·迪伦在中国成为大众偶像，是在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此前影响力即使有，也有限。2011年鲍勃·迪伦来上海开演唱会，朋友请我一道去看，我因为有点俗事缠身，没去。演出是在上海大舞台举行的，这个场子以前叫“万人体育馆”，经过改造，满座也就几千人。最高票价VIP的大概一千多，最低一两百，门口等退票更便宜。因为没去看，现场什么情况不知道，只记得演出结束以后中国音乐家左小祖咒在微博上说：“他让我睡了四觉，他成功了。”

鲍勃·迪伦出生于1941年，和我父亲同岁，生日也只差几天。按中国的生肖算，都属蛇。按外国的星座算，都是双子座。他们出生于战火纷飞的岁月，鲍勃·迪伦生于美国的明尼苏达州，我父亲出生在无锡郊区的一座江南小镇。1959年，当时还叫罗伯特·齐默尔曼（Robert Zimmerman）的鲍勃·迪伦上了著名的明尼苏达大学，而我父亲从南洋中学毕业，通过高考进了复旦大学。1961年，他给自己起了个艺名“鲍勃·迪伦”，从明尼苏达大学辍学，开始专心致力于音乐工作。我父亲，和他同星座的同龄人，五年苦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空军服役，部队驻扎在黄土高原的一个省份。

当以鲍勃·迪伦为代表的美国青年以“反叛”作为自己标志的时候，我父亲和他的同龄人不知道“反叛”是什么，不要说“反叛”，能够循规蹈矩、遵纪守法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已经满足了。或许他们对“背叛”这个词还更熟悉一点，有些人背叛了人民，还有些人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投入了人民的怀抱。当鲍勃·迪伦吸毒、戒毒的时候，我父亲和他的同龄人为自己终于吃上一顿饱饭而庆幸不已。当鲍勃·迪伦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当琼·贝兹（Joan Baez）为他写下“Diamonds and Rust”的时候，我父亲等到了晚婚年龄，家属还可以调动工作，一起住进部队大院。当鲍勃·迪伦唱着“With God On Our Side”，我父亲和他的同龄人也在歌颂：“大海航行靠舵手……”

1978年，鲍勃发行了唱片“Street Legal”（合法街区），之后的几张专辑口碑不佳。而我父亲终于回到上海，回到自己的母校任教。再后来，我们这代人长起来了。大学里我听了很多欧美摇滚乐。搞不太懂那些专有名词，重金属、乡村、民谣、迷幻、电子……还有《上录音乐万花筒》和《滚石音乐杂志》。和那些甜甜的声音相比，鲍勃·迪伦似乎不太好接受，买过几盘他的磁带，他的嗓子……好吧冠冕堂皇地说，太独特了。

那时候我们追逐Bon Jovi、Guns and Roses、Pink Floyd、皇后……还有那些偶像明星，迈克尔·杰克逊、乔治·迈克尔……甚至MC Hammer，Paula Abdul，New Kids On The Block……但凡带美国范儿的。因为都是拷贝带，所以很多专辑没有歌词，也不知他们在唱什么，衡量乐队、歌手好不好，听听旋律和嗓子，然后看看《音像杂志》杂志怎么说。鲍勃·迪伦在唱些什么？那些属于全人类的情感，迷茫，困惑，愤怒，觉醒……那些颠覆世界的力量，和对人生的表达。这让他听上去有点像汪峰，或者许巍。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单位，如果没有开会，下午有一小段空闲。那时南京西路新华书店还开着，我会从单位溜出来，跑到那里看看书，偶尔买几本。几年前单位大扫除，不知哪位老师不留神，扔了我一个箱子，里头有一本帕特里克·莫迪亚克的《暗店街》，就是我在南西新华书店买的。2014年莫迪亚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我一阵心痛，为《暗店街》，也为那个箱子里的一些其他东西——我从最早上班的七重天大楼搬来的一些老货，一堆记者证和获奖证书，那是我认真工作的证明，还有一堆书和打口碟，那是我的青春岁月。一次不小心的失误，我就像《暗店街》里那个失去生活记忆的人。所以我变得很琐碎，甚至开了公众号打捞自己的记忆，我想知道我的一生，究竟是我自己，还是冒名顶替的另一个人？我找到一点证据，那个箱子里有一张打口碟，在九江路湖北路还没有拆迁时，一个低矮阴暗的音像商店淘来的，如果没有记错，那里面有一张鲍勃·迪伦的专辑：《Good As I Been To You》。

2016年，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在中国内地成了明星，展览、讲座……只是他想像2011年那样，再来演出一场，是很难了。2020年7月份，鲍勃·迪伦艺术大展在上海隆重开展，他的私人物品、歌词、通信、录音、胶片……一时让城中的文艺青（中）年趋之若鹜，人们熟练地背诵他的诗句，像个老相识。而我的父亲，鲍勃·迪伦的同龄人，一个执拗地坚持不用智能手机的退休教授，在那个月走进了中国移动营业厅。

他发现如果不下载那些代表身份的二维码，他寸步难行。

八十岁生日快乐！属蛇的双子座老男孩！

原标题：《鲍勃·迪伦和我的父亲，像块滚石般的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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