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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蓝欣:棒杀与捧杀
西方对中国的棒杀是有传统的。即使在中国强大的今天,棒杀依然流行。美国新保守派一直没有放弃中国威胁论,美籍华人章家敦“预测”中国垮台十几年了,虽没有兑现,但依旧有忽悠的平台。
相对而言,对中国的捧杀是“新意思”,更难对付。要说棒杀并不可怕,因为事实胜于雄辩,放在台面上的,即使是恶意中伤,虱子多了也不痒。但捧杀不同,虽然虱子不多,但容易引起强烈反应。被咬的人忘乎所以,甚至产生幻觉。时下,一些西人自谓“重新解读”中华文化,又或炮制所谓“中国模式”,玩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游戏,在国内竟然颇有市场,足见捧杀的威力。
这里不得不提英国人马丁•雅克及其惊世之作《当中国统治世界》。雅克是自称学者的媒体人,国内许多人认为他懂中国,“亲华”;《当中国统治世界》的中文版畅销一时。亲不亲华,是主观意识,这里不做判断,但懂不懂中国,却可以好好审视一番。
《当中国统治世界》提出“统治论”和“文明国家说”,其实并不新鲜,也不是雅克的发明。比如“统治论”,不过是英美长期流行的“大国兴衰论”和“修昔底德陷阱”的翻版。雅克的“新意”在于在“西方中心主义”的西方发出“中国统治”的声音,令中国人快意一时,但其论调仍然是把东西方制度对立起来分析的方法,根本上仍是二元对立的西式思维方式。从其客观影响看,则是在国际上固化了“中国挑战世界秩序”的命题。
近几十年来,中国加速复兴,成为西方分析人士难以解释的现象。现代以来,“西方中心主义”大行其道,西方自认为是“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是既懂经济发展又懂政治治理的惟一文明群体。在这种认识体系下,中国及其传统文化被认为是“落后的”,是无法与西方文明平起平坐而必须按照西方的样子加以“现代化”的。
也正是在这种解释的困境中,雅克及其著述应运而生。从表面上看,雅克的一些论调与最早到达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相似(比如,利玛窦赞赏明朝的治理方式及文明程度,称中国“不仅是一个王国,其实就是一个世界”),实质却不然。与利玛窦不同,出身西方左派的雅克在评论中国之前,与中国并无太多交集,对中国的语言、历史和传统更谈不上了解。他对中国的读解/误读,仍然建立在西方中心论的基础上。
首先,雅克立足善恶二元论,佐以左派写手的技巧,将对中国/中国模式的吹捧建立在对西方体制的攻击之上。都是点赞中国,利玛窦强调中西方文化的和解共存,他本人从登陆中国的那天起,就发奋学习汉语及中国传统;而雅克则把中国作为与西方对立的样本突出出来。
18世纪的欧洲启蒙运动,打造了一个以善恶,黑白二元对立为基础的新民主理论。 这种具有浓烈神学色彩的理论排斥任何不同的政治体制,并将一个体制的合法性建立在摧毁另一个体制的合法性基础之上。雅克的论述并未出此逻辑框架。
而中国文化讲求有容乃大,中国历史上,儒释道长期和平共存,宗教战争几乎闻所未闻。从长远来说,当代中国对外关系的主旋律也必然是文化和解与文明沟通。中国传统不排斥其他文化传统和体制,但强调因地制宜,“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于淮北则为枳”并不是鼓吹文化分高下,更不是要“抑西扬中”。国内的一些精英奉雅克为圭臬, 把“抑西扬中”视为天降大任,殊不知其思维方式已全然背离中国传统。
其次,雅克的“文明国家论”在学理上站不住脚。他把当代主权国家分为两种,即所谓“文明型”和“民族国家型”,试图揭示文明型的国家面临的问题与民族国家型的根本不同。他又说,中国是惟一现存的文明型国家,所以在国际社会中就应当享受文化上的特殊待遇。
如是论述有两个问题:其一,这本身是一种同义反复。在当今世界,想要截然区分“文明国家”与“民族国家”是不可能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当代中国都是两者的结合。 这个二分法源于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的“新东方主义”。这并不令人吃惊——马克思主义不认同“民族国家”的概念,而马克思本人对亚洲历史的判断也是基于“东方主义”立场。
其二,该论调违背了中国传统的基本精神。中国传统固然不存在所谓“普世价值”,但也不赞同任何文化特殊论。儒家的政治思想强调以德治国,两千年来,这是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共享价值。我们今天说发扬传统,目的不应是编造新的文化特殊论,而是要把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自己先用好,可能的话惠及他人,将德治原则运用于全球治理的范围。人类文明的繁荣,得益于文化间的交流与对话。从这个角度看,雅克们的“抑西扬中”论远不如前人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说来得高明。
最后,雅克还推销西式本体论。中国传统没有本体论,或称“是论”。笛卡尔“这是什么”的本体论探究不是中国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中国人的典型问题是——“道在何方”,亦即下一步怎么做。而雅克以“文明型国家”为诱饵,实际上是将有关中国的讨论引向西式本体论的死胡同。
比如,雅克鼓吹“中国模式”,并试图给这一模式下“定义”。显然,这在方法论上与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符合传统、实事求是的思维方式——比如“摸着石头过河”或“猫论”——是背道而驰的。而一旦中国人进入本体论思维,讨论“中国模式是什么”这样的命题,我们也就踏上了西式普世价值的歧途。到目前为止,所谓模式的讨论尚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结果,这实属幸事,因为一旦“模式”被定义,就不可能不自我维护,并催生自我推销的冲动。而这就等同于放弃了传统的“南橘北枳”原则。
总之,无论从方法论还是国际舆论的角度看,“捧杀”中国的危害更大,国人必须对这类著述保持高度警惕。须知在中国的传统中,政治合法性是个动态的概念,它始终处于进行时,是个连续动作的过程,绝不是西方的任何“是论”可以定义的。放在今天看,中共执政的合法性是由其政绩界定的,而与任何特定的模式无关。试图构建所谓“中国模式”,在国民中鼓吹中国文化特殊论,既违背了传统,也不符合事实,更有削足适履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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