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第奇家族︱读懂但丁，从佛罗伦萨的家族和党派之争入手

        在人们的心目中，但丁（Dante, 1265-1321年）与贝雅特丽齐（Beatrice，1266-1290年）是天生的一对，他们俩在佛罗伦萨桥边的相遇成为艺术家描绘的永恒情景，也成为人们对但丁感情生活的唯一认识。然而，但丁的夫人却是一个少为人知的人物。她是谁呢？这位很年幼时就被父辈约婚而嫁给了但丁的女人叫吉玛（Gemma Donati），出身佛罗伦萨的显族多纳蒂（Donati）家族，但丁则属于切尔基（Cerchi）家族的阵营，这两个家族恰是死对头，似乎注定要上演一场类似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然而他们的命运和感情究竟如何？

但丁与贝雅特丽齐在圣三一桥（ponte Santa Trinita）边邂逅的场景, 由前拉斐尔派画家Henry Holiday绘于1883年

今日的圣三一桥边，时过境迁，已丝毫不见但丁与贝雅特丽齐的踪迹。

        吉玛是多纳蒂家族的领袖科尔索（Corso Donati）的堂妹，1277年被许配给了但丁，1285年过门，给但丁生了4个儿子。但丁并没有在作品中明确提到她，在但丁去世十年之后她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据称，圣玛格丽特（Santa Margherita）教堂是他们完婚的地方，然而这里还葬着贝雅特丽齐。似乎成了一段纠结的关系。        

        

昏暗的教堂内部，贝雅特丽齐的墓地。

        

圣玛格丽特教堂南边不远处的但丁故居。

        若要了解这段感情的曲折，必须了解意大利中世纪的家族和党派之争。首先是基伯林派和圭尔夫派，其次是白党和黑党。

        在意大利，人们奉行家族至上的观念，一个家族的命运取决于它如何经营，经营得好的家族，如果连续有几代头脑清醒且精明的领袖，就会成就这个家族，甚至造就一个神话，如美第奇家族。然而，家族的经营并不容易，如果一个家族有那么几个不肖之徒，可能就三世而斩了。意大利的城市为这些家族提供了绝好的舞台，各个家族在这个舞台上尽情地挥洒着聪明才智，留下了大量的传说、建筑和艺术。然而，城市也成为他们无情斗争的场所，这是个残酷的环境，弱肉强食，不能适应游戏规则的家族会很快就被迫退出。

        从9世纪加洛林时代起，居住在乡村城堡里的贵族们，就络绎不绝地向城市聚集，虽然在乡间有大量田产，但他们更向往城市的生活，同时也将原先居住习惯了的塔楼带到了城市里。于是，意大利中世纪的形象，就是大大小小的塔楼。贵族们以这些塔楼为据点，彼此纷争不已，甚至竞相将塔楼建得更高，以在气势上压倒对手。据称在1200年前后，佛罗伦萨共有这样的塔楼多达200座。然而，这些家族如走马灯一般，来了又去，经营不下去了的就逐渐退出了城市舞台，而经营有方的家族又在城市中崛起，如此经历了几个世纪，意大利的城市早已习惯了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合纵连横。

        早期的家族已不可考，目前我们所知的家族一般都是12世纪以后由当时兴起的谱系学家建立起来的。当时的家族虽然都是从乡村迁来的贵族，但一般都把自己的祖先向前推得很久，甚至古罗马，还有伦巴第人（加洛林之后统治托斯卡纳）。如美第奇，就把自家的祖先定在8世纪时随查理曼远征托斯卡纳的法兰克骑士。据说这位骑士击败了当地的一个巨人，但也被巨人的狼牙棒狠狠击中了盾牌，盾牌上由此留下了圆形的痕迹，这也成为美第奇家族的徽章图案。

        

        这些家族一般都是从周边的乡村迁来。这些乡村地区包括菲埃索莱（Fiesole）、穆杰罗（Mugello）、基安第（Chanti）等，至今仍是生产葡萄酒的重要地区。美第奇家族最早是从佛罗伦萨北边毗邻的亚平宁山区的穆杰罗迁来的，大概在12世纪末时，直到1216年时其家族成员的名字才出现在簿籍上。整个13世纪，美第奇家族不断从乡间迁往城市，居住在城中心的老市场（今共和广场）北边一带。这些家族在城市定居，但也会选择距离乡间更近的区域，并且没有割断与乡村的联系，他们迁居城市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动机就是经济，可以更好地把乡间生产的物品运到城市交易。

        迁到城市里的家族最初与城里的主教或世俗权力站在一起，但到12世纪初也参与了新的政治组织——自治城市（comune）的创立，由此取代了过去的权威。然而各家族之间的内讧也越来越不可调解。到13世纪时，家族纷争变得空前激烈。佛罗伦萨正好处在北方的神圣罗马帝国和南边的教皇国之间，因此，皇帝还是教皇，成为城市和城市里的家族们需要考虑的选择。

        选择投靠皇帝的家族组成了基伯林派，选择站在教皇一边的家族则组成了圭尔夫派。两个派别在13世纪的前大半段时间中，不断地相互斗争，并且不时引来外援，形成大规模的战争。在佛罗伦萨的众多家族中，属于基伯林派的并不占优势，但是却有着较大的实力，尤其以乌伯尔蒂（Uberti）家族为首。这个家族和他们的拥护者聚居在佛罗伦萨城中心的东南边，这个位置得天独厚，北邻城中心，南接阿尔诺河，交通非常便利，可以通过鞋匠路迅速进入市中心。后来的市政厅也看中和选择了这块地方。

        城市中的各个家族都被牵扯进来了。这些家族如何站队，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除了政治、经济因素外，他们此前的关系也非常重要，譬如乌伯尔蒂、兰伯尔蒂（Lamberti）、艾岱（Aidei）家族聚居在一起，彼此关系更加密切，因此也都选择了基伯林派。其对手为多纳蒂家族、帕奇（Pazzi）家族、布恩戴尔蒙蒂（Buondelmonti）家族等，组成了圭尔夫派，他们占据了城中心东部的科尔索路和城外西南边的区域，即乌伯尔蒂家族集团的北边和西边。这两个集团之间的结怨，源于布恩戴尔蒙蒂家族的联姻问题。

        

        据当时史家记载，布恩戴尔蒙蒂家族大约在12世纪迁入佛罗伦萨，13世纪初与乌伯尔蒂家族集团产生了仇隙。为了防止事态恶化，后者提议由布恩戴尔蒙蒂娶阿米岱家族的一个女子，以此结秦晋之好。但是在婚礼那天布恩戴尔蒙蒂却没有出现，反而娶了多纳蒂家族的一个女子。在随后的婚礼中布恩戴尔蒙蒂被杀。这个事件导致佛罗伦萨分裂成两个派别。即乌伯尔蒂家族为首的基伯林派和多纳蒂家族为首的圭尔夫派。

        到13世纪中叶，经过几场战争，基伯林派被彻底打败，佛罗伦萨终于太平了。基伯林派领袖乌伯尔蒂家族的宅邸被夷平，在废墟上重建了一个广场，就是今天的市政厅广场，广场上还建造了一个新的市政厅，即今维基奥宫（Palazzo Vecchio）。象征着圭尔夫派城市对基伯林派的胜利。

 

        好景不长，城市里又出现了党派之争，原来的家族恩怨现在上升到整个城市的冲突。

        圭尔夫派的老贵族多纳蒂家族资历颇深，然而与其比邻而居的新贵切尔基家族在对基伯林派的斗争中也积累了不少资本，两个家族形成有力的竞争对手。切尔基家族迁入佛罗伦萨不久，就收购了衰落的老贵族圭第（Guidi）伯爵的一些地产，但这里与多纳蒂家族毗邻，由此生出一些纠纷，经常会在建房子或院子时扩张到对方的地盘上，引发不少口水仗。

        

        切尔基是佛罗伦萨的银行家族，来自郊区阿尔诺河河谷，13世纪初迁居佛罗伦萨，成为圭尔夫党的领袖，实际控制佛罗伦萨。切尔基家族的宅邸位于多纳蒂家族的街区以南，包括但丁的故居和圣玛格丽特教堂，后者为其家族教堂。

        在切尔基家族的盟友中，阿利基耶里（Alighieri）家族是一个铁杆支持者，这个家族最有名的人物就是但丁，但也正是由于这层关系，导致了但丁的悲惨命运。彼特拉克的父亲也是切尔基家族的支持者。切尔基家族的盟友还有切拉蒂尼（Gherardini）家族，主要居住在老桥北边一带，在老桥附近还有其残留的塔楼。这个家族最有名的要数丽莎（Lisa Gherardini，又称Lisa del Giocondo或Monna Lisa, 1479-1542)，1495年15岁时嫁给了乔孔多（Giocondo）家族的弗朗切斯卡，这使家境衰落的切拉蒂尼家族傍上了一个新富家族，成为乔孔多夫人的丽莎，其丈夫邀请达芬奇为其画像，由此留下了著名的《蒙娜丽莎》，或名之为《乔孔达》（乔孔多夫人的意思）。

        切尔基家族更为富有，而多纳蒂家族资历更老。科尔索•多纳蒂（Corso Donati）是多纳蒂家族的首领。他年轻时是一个雇佣兵领袖，曾经作为督政官（Podesta）服务于博洛尼亚、皮斯托亚，他也是坚定的圭尔夫派，曾经力挫基伯林派对佛洛论萨的染指。多纳蒂家族聚居在切尔基家族的北边，他的触角伸得很远，网罗了许多当时的家族。他的盟友有城东的帕奇家族，城西的托尔纳博奥尼（Tornabuoni）家族以及当时尚未知名的美第奇家族。美第奇家族居住在多纳蒂家族的西边，即今洗礼堂南边的两个街区。

        多纳蒂家族强调精英，亲教皇，组成了黑党，而切尔基家族则组成白党，与平民走得更近，也希望在教皇和皇帝之间求得平衡。不同的政治理念，加上家族之间的长期仇怨，导致两派之间纷争不已，失败的一方往往被流放。

        1299年多纳蒂家族被流放。但是由于教皇博尼法斯八世的涉入，偏袒黑党，使多纳蒂家族得以返回佛罗伦萨，将白党流放。1302年，但丁连同白党被驱逐，虽然他娶了多纳蒂家族的吉玛，但也无济于事，科尔索•多纳蒂这位亲戚似乎不留任何情面。但丁最终选择了拉文纳作为最终流放之地，至死没再回佛罗伦萨，他对故乡既有思念也有怨念。对于科尔索•多纳蒂，但丁恨得咬牙切齿，在神曲里将他描述为被野兽撕咬着扯进了地狱。

        切尔基家族和白党被驱逐之后，佛罗伦萨城里又出现了新的派别纷争。1308年，科尔索•多纳蒂领导一部分贵族家族（包括美第奇家族）暴乱，被平民政府的军队驱逐，他退守自己家族的街区，最后被迫退到乡村并被杀害。

        整个13世纪，构成了佛罗伦萨历史上众多家族相互竞争、争芳斗艳的时期，这个时期并没有形成一个有绝对实力的强势家族，各个家族各据有利之地，进行防守性的斗争。但是，此时有个家族暂时露了一面，然而它的崛起还要等到一百多年以后，这就是美第奇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