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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时代 | 你不能想象一个没有病毒的世界
把某种疾病的流行和某种文化、与这种文化相对应的族群联系在一起,并给后者贴上了标签,造成污名化,这样一种情形是值得我们警惕的。
病毒恰恰是因为人
病毒是不会离开人类的,和文明总是同时存在的。你不能想象一个世界是没有病毒的,那是不真实的。《枪炮、病菌、钢铁》的作者戴蒙德已经讲的很清楚了,病毒往往跟现代社会的发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没有埃博拉,也会有其他流行病的威胁。人类的消费、特定的喜好触发了某种病菌的流行。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非洲人感染埃博拉病毒的原因与两个生活习惯有关:一个是他们有生食动物的习惯,如生食含有埃博拉病毒的猴子或者果蝠,还有就是殡葬习俗——人死后,会把人的尸体进行开膛,对肠道进行清洗,把食物残渣清洗出去,这个过程中,人很容易感染埃博拉病毒。
在《自然历史》杂志上,戴蒙德还写过一篇文章,认为人类最糟糕的一大发明就是农业。在农业之前,游牧等方式不能最高效的利用食物,也无法带来大量的人口聚集,规模化的农业生产在促进文明发展的同时, 也使得流行病更为频繁地伴随着人群。2009年可怕的猪流感与美国公司在墨西哥高密度、工业化的饲养方式紧密相关,这可以说是一种社会学家贝克所说的”人工制造出的风险”。我们在审视埃博拉病毒的产生和传播方式时,不妨借鉴这一角度。
警惕污名化某一族群
从文化人类学角度来说,将某一种特定疫病的流行与特定族群“绑定”,是一种危险的倾向。
在新的疫病出现时,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说在预防和治疗方面有足够的把握。不能仅仅用技术手段先进还是落后、观念先进和迷信来衡量和判断防预疫病能力的高下。我们首先应该看到的是当今全球社会高度不平等的残酷现实,以及全球不平等对于抗击埃博拉所带来的困难。在这里我愿意呼应一下现任世行行长金墉,他说过如果埃博拉发生在美国这样医疗资源丰富的发达国家,会更加容易遏制。但埃博拉恰恰发生在历史上是殖民主义受害者的非洲。
虽然埃博拉起源于非洲,但非洲受害者是无辜的。把某种疾病的流行和某种文化、与这种文化相对应的族群联系在一起,并给后者贴上了标签,造成污名化,这样一种情形是值得我们警惕的。
不久前有一条微信转发率很高,讲把广州当做预防埃博拉的重点对象,因为广州有在近年形成的黑人聚居区,这从公共卫生的角度讲似乎合乎常理,但是在具体操作上需要文化敏感度,要给予一个族群文化上的尊重。英文里有种说法叫Ethnic Profile,叫做种族甄别。SARS病毒爆发时,到美国去,你只要长得像亚洲人,在机场难免受到某种特殊的对待。这些其实都是有问题的。
想到某个疾病就联系到某个族群,有时候是有证据的,有时候不一定有证据。保罗•法墨(Paul Farmer)有一个重要的例子。
他是美国著名的人类学家、医学人类学的代表,他的很多研究是在海地做的,海地多战乱,黑人很多,离美国又那么近。当艾滋病泛滥时,美国人曾经认定艾滋病是从海地传到了美国,很多世界卫生组织官员、美国的医生都这么想。法墨用人类学民族志的方法和严格的流行病学的方法,证明事情恰恰相反。真相是有嫖娼嗜好的北美游客把艾滋病毒带到了海地,使之大肆泛滥。很多时候你的想象和真相不是一回事。这个给我们很多的启示。
还有在历史上,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西方人带来的感冒和天花,杀死了大批印第安人。而原住民传染给欧洲殖民者的不过是类似梅毒之类的普通病毒。
美国该反思什么
最近来自美国15个联邦州的护士举行了大规模的罢工,旨在抗议政府面对埃博拉病毒所采取的防范措施不足。这的确是美国遇到的一个大问题,美国有许多问题需要反思。
奥巴马早期应对的无力造成了疫情的更大蔓延。有人说因为奥巴马自己是黑人,对非洲有感情,所以在这件事上反应比较慢,拖拖拉拉似乎不够重视。这不一定是公正的批评,这可能是文化偏见,其根源是基于种族的刻板印象。
但的确美国的监管背后有一个尊重个人隐私空间的问题,这个确实很困难。在美国的文化中,会有人抱怨隐私问题。如果因为有嫌疑而进行隔离,他们肯定不可能做到像我们这样,甚至有点不分青红皂白。在制度的效率上,美国不如我们。个人主义加自由主义根深蒂固,他们的检疫就会有这样的障碍,很难在很短时间内达成共识。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要形成民众的共识是非常快速的。
如果超过了一定限度的对人身的过度关注,超出承受能力,尤其是某种肤色,没有人愿意被认为政治不正确。这也导致具体的技术官僚的行动变得缓慢。
另外在这场埃博拉战役中,美国对穷国做的还不够。目前的世行行长和他曾经的伙伴、著名的全球卫生健康伙伴组织的合作创始人法墨都说过这样的话,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毫无疑问是美国,而在全球化进程中落伍了的国家虽然贡献了廉价的劳动力和服务,却得到太少全球化的好处。
此次抗击埃博拉病毒对中国也是一次机会,因为中国对非提供的各类援助由来已久。中国和古巴是一种模式,欧美是另一个模式,对国家的依赖比较少,更依赖社会力量和个人主义的、英雄主义的力量。中国在非洲的经济建设中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多,随之要做的社会支持和服务也在增加,从毛泽东时代我们就有这个传统,今天要更好地延续。
中国组织动员机制有优势
美国对制度过度依赖,对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相对来说不是特别的重视,但针对流行病的预防,用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还是要多生个心眼”,美国人在预防上更相信制度和技术。在我们这里,SARS时社区里会多几个眼睛,已经退休的居委会大妈参与了社会的监管,而且组织动员非常的到位。我们对于隐私的重视度不如欧美,在监测疫病方面并非是一件坏事。
我们应该肯定中国权威式的、有效的,结合传统和现代的对付疫病的机制。尤其中国对付SARS第二阶段时思路改变,全部透明,与世界卫生组织进行了高度、紧密的合作,迅速恢复了政府的威信。历史上中国对付疫病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
我和张乐天曾经在海宁做过防治禽流感的调查,为了应对禽流感,当地人民从上到下进行演习,虽然有些抱怨,具体执行的时候没有疑问。自上而下意志贯彻得很坚决,基于基层的志愿精神也很重要,对病鸡有一些民间的、严密的判断力,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有助于消解紧张的情绪。对我们形成挑战的是,社会越来越多元了,空间越来越多,各条口子都有可能让病毒溜进来。人际关系不再单一,每个人都是多网络的,使得疫情的应对呈现出更加复杂的局面。
人类历史上,每次流行病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尤其是一线的医务人员,每次传染病肆虐之后都会出一些烈士。这几乎是很难避免的。从上到下社会不同层次的应对如果能步调一致,是避免损失最好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怎样学会尊重个人的隐私也许是中国需要学习的。
与历史上的疫病相比,埃博拉在目前还没有显示出引起真正巨大的恐慌,尤其和黑死病和西班牙流感相比,在中国也没有达到SARS的程度。埃博拉应该是一个从多维度看待的事件,不要倾向于某一个专家的意见,尤其是技术专家,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要多听听来自社会科学和政策方面的人的声音,甚至要有一定的历史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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