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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退役将军发表全面攻击拜登政府公开信,是在“凝望深渊”吗
4月4日,土耳其的103名退役海军将领发表公开信,敦促埃尔多安政府避免采取一切会让规定了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地位的《蒙特勒公约》“陷入争议的言辞和举动”,反对政府批准在海峡西侧建立一条“替代性”运河;4月21日,在1961年军队未遂政变的60周年纪念日,法国约20名半退役的将军和近1000名现役士兵发表了公开信,声称必须结束无休止的党派内斗,因为伊斯兰分子正在“夺取整个法国”,内战可能明天就会爆发;5月10日,一封更强硬的匿名公开性再次谴责法国政府向伊斯兰主义“妥协”,警告内战的威胁,并且声称有13万人的签名支持。
2天后的5月12日,相似剧目终于在大西洋彼岸上演,一个名为“美国将官”(Flag Officer 4 America)的组织纠集了124名全军种退役将军签名致信,全面攻击拜登政府,其口吻较土耳其和法国“同僚”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国将军们的公开信也上头条了
这批退役将军们的指控无所不至,从“专业”的伊朗核协议到移民政策,从民主党大选“舞弊”、到拜登身心健康状况,从抗疫的“过度封锁”到社交媒体的“表达审查”,总之是控诉民主党掌握的当前政府和国会都是“暴虐政府”,威胁到美国“历来的生活方式”。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面对如此“暴政”,公开信在结尾居然还没有呼吁全体公民拿起武器推翻政府,只是敦促他们在选举中行动起来,支持那些“捍卫宪法自由”的负责任的政治家,亦即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共和党人,堪称“虎头蛇尾”。
当然,即使如此,针对这封“令人困扰而不顾后果”的公开信,批评仍然如潮水般而来。这些批评认为,除去公开信中具体内容的是非对错不论,这一行为至少是破坏了军队保持政治中立的传统,挑战了美国军政关系中的文官控制原则,其所含有的鼓励军事政变的叙事用心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由此推理,这些签字的“头头”可谓背弃了他们理当服从三军总司令、保卫宪法的誓言,人格、“军格”彻底破产。
对于这封信会引来何种反响,签字者们自己也心知肚明。公开信的组织者、退役陆军少将约瑟夫·阿巴克尔在接受采访时承认,退役将军确实“通常”不参与政治活动,但是他认为美国现在正处于极为严峻的态势,“宪法共和国”面临着“建国以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大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沉默才是失职”。总之,124名退役将军及其批评者们相互指责对方“损害美国宪法”。后者在媒体上声音是压倒性的响亮,但是这并不代表前者们的支持者数量就真的大为逊色。毕竟,不少批评者自己也指出,这封公开信本身并不值得多么严肃地对待,因为其不过是美国公民社会严重分裂的“表象”。在国内政争越来越不妥协的当下,无论政治纪律如何严格,美军又怎可能完全独善其身。
违背美国军政关系基本原则?
话说回来,5月12日的这封公开信真的如批评者所言,违背了美国军政关系的“基本原则”吗?
要知道,这并不是第一封退役将军们“干政”的公开信。2020年大选期间,早有一封题为“高级军事领导人公开信”,其内容与5月12日的信件大同小异,都是指责民主党,并称美国“历来的生活方式岌岌可危”。唯一显著不同的是,2020年的这封信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赞美特朗普“经受住了国内外敌人的考验,是应对这些危险的公认的领导者”,号召“美国同胞”支持这位尚在位的共和党前总统连任。在这封信上签字的有317名退役将军。
另外,也不是只有特朗普得到了退役将军们的支持,也不是只有特朗普阵营在积极宣传这种支持。2020年9月24日,“今日美国”网站上刊出了一条明显有利于拜登的新闻,那就是两党489名陆海军将领和前国家安全官员为拜登背书,批评特朗普“不足以”应对总统这份工作所要面对的挑战。其中特别点名了前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退役空军上将保罗·塞尔瓦的名字。显然,这一报道表明签字的将军人数越多、军衔越高,效果就越正面。
实际上,在美国的重要选举中,候选人历来喜欢标榜自己得到了多少位将军的支持。那么,为什么唯独今年这封信作为负面消息上了新闻头条、薄此而厚彼呢?
拿得出来的理由主要有两个。第一,这封信的公布时机违背了“公序良俗”。理论上,将军们在离开现役之后,就成为了普通公民,可以出任法律规定只能由文职人员担任的国防部长一职,就如现任拜登政府的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丁退役前就是陆军上将,官居陆军副参谋长、中央司令部司令。更不用说,赫赫有名的五星上将德怀特·艾森豪威尔还竞选并拿下了总统宝座。从这一角度来看,退役军人参政是他们的合法权利,发表公开信什么的不足为怪。不过,5月12日的公开信却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其是在选举之后而不是选举期间公开的,其内容又是要否定选举的合法性,这看上去就“越线了”。
第二,这封信“不正当地”利用了军队的职业声誉谋取党派利益。美国政治家之所以喜欢找退役军人背书,原因就在于美国军人“政治中立”的职业声誉,而且找他们原因也大多是为了证明本团队的安全政策过硬、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然而,在这封信中退役将军们却在大谈特谈防疫,无怪乎左派们尖锐地嘲讽道,好像这些人真的懂得疾病传染和投票公正似的。
推敲一下,这两个理由可以成立,但也有勉强之处。毕竟,退役将军们是选前还是选后表明党派立场,是选前还是选后批评当前政治,批评的是安全政策还是国内政策,更多还是程度而非性质上的差异,很难说一种是美德另一种就是罪恶。充其量是“正常”中的“极端”而非“不正常”。也正是因此,左翼阵营也普遍主张,对于这封公开信的口诛笔伐“差不多”就够了,更是千万不能学土耳其和法国搞什么惩罚、逮捕和起诉。
将军们会走向何方?
公允地说,阿巴克尔一手操办的这封公开信本不该引起什么波澜。124人的名单不仅从数量上看不多,其质量也不怎么样。签字的人中大部分都是少将、准将等“低阶”将官,三星中将都为数不多,并且没有一位上将。将军中也没有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最具知名度的约翰·波因德克斯特还是以“搞砸了”而闻名,其在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期间因酿成“伊朗门事件”给里根政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在20年前就退役了。
因此,很难想象这批人不多、官不大、退役已久的将军们真有能力来鼓动政变、“危害美国宪法”。然而,此时的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正处于“民主衰退”的凄风冷雨之中,不少美国人更是对于1月6日右翼冲击美国国会“惊诧莫名”,惶惶然如惊弓之鸟,难免会高度紧张,不放过一丝美国将要“魏玛化”的苗头。
对此,美国评论界不无自嘲地表示,过去军事政变还是遥远的“异域故事”,总是发生在不稳定的民主国家,没想到现在居然轮到美国人有这种担忧。不过,至少就目前看来,还不用担心“禁卫军政治”在美国上演。虽然美国军人在社会上有较为崇高的地位,但是这也并不是一成不变或者没有代价的。之所以能够得到尊敬,正是因为其奉行政治中立,才使得军队能够免于党派之争的侵袭,建立起不受挑战的职业声誉。
亨廷顿早有《军人与国家》一书指出,军队参与政治、干预政策并不一定是对军队的祝福,反倒可能自取其祸,损害自身的地位和声望。正所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这一道理也是美国军队从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声誉严重受损中所获得的教训。就此而言,阿巴克尔们是在以现役军人的长期社会地位为代价来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务,可谓“损人利己”,也难怪得不到后者的多少支持。
当然,假使美国的政治分裂进一步发展下去,终于到了“分裂之家不能持久”的地步,美国的庞大军队又会发挥怎样的作用呢,是否最终还是会出现一个“普力夺”政体(编注:指制度化程度低而参与程度高的政体)呢?参考历史,恐怕即使到那时,也不大可能发生军队作为最后的“仲裁者”夺取政权、稳定政局的场景,而是更可能像内战中那样联邦军队和国家同时一分为二,接受两个均自称维护美国宪法的文官政府的指挥。
然而,在核时代下,这种场景可能比军队夺权更具灾难性。以此而言,唯有希望美国社会不会仅仅停留在警惕或者鼓励“军人干政”之上,而是早日找到弥合社会分裂之道。
(肖河,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员;李文博,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外交政策研究室研究助理、外交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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