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皮凯蒂：美国的收入不平等为什么在加剧

        演讲人：托马斯•皮凯蒂（巴黎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21世纪资本论》作者）

        主题：财富与收入分配

        时间：2014年11月12日

        主办：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中信书院

        【编者按】

        《21世纪资本论》作者托马斯•皮凯蒂的中国首秀在复旦大学开始。他以“财富与收入分配”为题，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讲。《21世纪资本论》中文版厚达700多页，皮凯蒂的演讲更像是这本书的一个概要。在演讲中，他阐释了《21世纪资本论》的核心观点：近几十年来，世界的贫富差距正在严重恶化，并且很可能将会继续恶化下去。他运用大量的数据和图表，分析解释自己对历史上以及当前财富和收入不平等状况的理解并提出解决办法。

2014年11月12日，上海复旦经济学院，演讲台下一位同学拿出作者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21世纪资本论》的书籍。 澎湃新闻 王辰 图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托马斯•皮凯蒂演讲内容的摘录：

数据库的建立

        首先让我简单介绍一下我这本书，《21世纪资本论》这本书确实比较厚，但是我觉得它是值得一读的，今天我做的分享也是基于这本书的。这本书主要关于财富以及收入的分配，通过这本书，我们希望能够更好地研究全球的动态发展和财富分配。这些研究是基于我们在过去15年收集到的，来自20多个国家的从18世纪开始到现在的不同数据。我必须要说明的是，书中的数据并不是我一个人搜集的。我从15年前开始搜集历史数据，幸运的是，期间得到了很多其他同行的帮助，他们来自美国、法国、阿根廷、印度和中国等国家。

        在《21世纪资本论》中，我们希望通过整合全球的历史数据，为未来的发展更好地总结出一些规律。这本书分为四个部分，其中有一个部分是关于21世纪对资本的监管，并且对于未来的发展提供一些启示。我对于历史的研究，好过我对未来的预测，所以大家如果对我对未来的看法有不同意见的话，我也是充分接受的。写这本书最根本的目的是启发人们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

        数据库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收入分配、财富分配和财富与收入比，写这部书的目的是希望人们把注意力从日益增长的收入不均转移到财富不均。当然，一部分财富来源于收入和储蓄，但是和收入相比，财富是一个更加复杂的概念，因为财富还包括自然资源等。与收入相比，财富配不均的情况会更加严重。在欧洲，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财富由前10%的最富有的人所有。在西方国家，财富聚集度更高，这会造成社会和政治冲突。所以我这本书当中也是希望大家能够把注意力从收入转移到财富。

        下面具体的看一下这本书的详细内容:

        这是我们使用的世界顶级富豪收入数据库（The World Top Incomes Database），红色部分的这些国家已经在我们数据库当中了，其中包括北美、欧洲、中国、印度等，蓝色这部分国家是即将加入数据库中的，我们正在收集相关数据。这些数据是会不断更新的，大家可以到我们的网站上查到最新的数据。

        在这个数据库中，我们尽可能地收集世界各国关于收入以及财富的历史数据，通常情况下这些数据的来源都是所得税。所以，我们要知道很重要的一点，税收不仅仅是税收，还能提供收入和财富等很多其他方面的信息。比如，美国1913年建立征收个税制度，法国是1914年，中国征收个人所得税是从1980年代开始普及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并没有收集到很多关于中国收入方面的历史数据。许多西方国家的税收制度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建立。我们的数据序列起始于每个国家所得税建立的时候，当然我们也搜集国民收入数据，通过比较这些数据，我们可以发现全社会的财富集中在一个国家多少人的手里，同时分析一下分配不均现象有多严重。

1910~2010年的美国

        我们经常说的“库兹涅茨假说”在1950年代就提出了，我们也是希望通过利用这一模型以及一些相关的经济指标，更好地分析收入的分配。我们会分析各国的收入水平，比如我们比较了1913年到1948年期间，美国国民收入在最富有的前10%的人中所占的比重，好消息是，收入不平等在逐渐在减小，这是库兹涅茨假说提出之时。在1950年代和1960年代，这一假说也被普遍接受。我们建立世界顶级富豪收入数据库，是为了用更多国家的数据来验证这一假说，我们所用的基本方法是相似的，但因为技术的发展，我们现在搜集各国的历史数据要比过去容易。

        下面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在这一张表上面看到1910年到2010年在美国收入不等情况的变化。从表上我们可以看出，在1910年到1950年期间，美国最富有的10%的家庭所占的财富份额从50%下降至35%，30%，这一情况符合库兹涅茨假说，我们也充分认同库兹涅茨那时候所做的发现，但情况会发生变化。在1990年到2010年期间，我们发现收入不等情况加剧。在这段时间的后期又回到了1920年代的水平。大家在网站上面可以看到最新的数据，2012年，这一不平等曲线又升至50%。也就是说，收入不平等正在持续上升。

        有关财富分配不均以及金融危机，我认为两者不一定是呈正相关的。比如说在1929年前后和2007年前后，这两个时期正是经济危机发生之前，股市非常繁荣，但在此之后发生了金融危机，所以并不是说两者之间一定有一个非常紧密的关系。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一段时间内，收入不等的确是上升的，而我们认为这样一个情况实际上跟当时的金融系统或者财政系统有关，当时的金融系统相对来说也是比较脆弱的，这样会导致相应的问题。一旦外部有任何的一些压力，它们就无法承受。

        在美国收入不平等之所以加剧，而且情况比欧洲国家和日本严重，有不同的原因，用一些标准是无法解释的，但有一点是，差距是由对不同技能的劳动力供给导致的。美国有一些非常优秀的学校，但大多数人没有机会进入这些优秀的大学，所以在美国我们可以看到有一部分是处于收入最底层的人，有一部分会得到非常好的教育，这些人得到更好教育之后，他们收入会上升，会进一步加剧这种不平等的现象。所以，解决方案就是加大教育投资。教育非常重要，但我不认为这是导致收入不平等唯一的原因。

        我们刚才提到美国收入排在前面10%的人他们的财富聚集情况。一般来说，收入排在前面10%的人，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比其他人总是要高一些的，他们的年收入可能是一百万美元，甚至到一千万美元，这就是劳动力市场运行的情况。由于收入的不平等，造成了收入分配的不平等。近10年在美国， 很多公司为了使自己有竞争力，聘用了大量职业经理人，他们的收入都得到提高，这对整个社会的分配体系都造成了影响。

中国的情况

        在旧世界，在欧洲一些国家或者日本，还是以财富为基础的社会。也就是说财富收入比现在已经回到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上，尤其是在一些增长比较低的国家，像欧洲或者日本这些增长率比较低，他们这个比例也比较高。从长期的角度来看，我们知道实际上这种情况有可能跟全世界都是相关的。我觉得很多时候，一些国家的增长率下降跟人口的增长是相关的。当然，中国在这方面的情况可能有些不一样。

        等到2030年的时候，中国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到那个时候中国的人口可能会出现下降的趋势，但也可能对经济情况造成一些相关影响。如果国家人口增长得非常快，很多时候资源会比较紧张。现在中国正在实行计划生育政策，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人口增长并没有以前快。

        除此之外，我还想介绍一下将来财富聚集的情况。总体来说，我们认为现在在一些地方，无论是欧洲或者日本，他们的劳动生产率或者其他一些经济系数的提高并不是很快。同样，我们可以看到中国虽然现在人口增长的速度是降低了，但是中国人均的GDP还是在不断地快速增长。

        刚才我也提到过，今天介绍第二个重要的议题就是在未来财富聚集的情况。我们前面已经讲了，在西方，少部分人拥有大部分的财富，这是财富集中的一种现象。我认为在21世纪，随着资本回报率的提高，同时随着资本回报率的增长现象出现，这种财富的不平等的情况可能超过19世纪。现在似乎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措施来解决这些问题。我认为现在相关的机构，我们应该采取措施，把财富进行更好的分配。

        所以我想说的是，关于未来，我们还是要非常关注财富聚集的问题。关于中国收入不平等的情况，我们现在了解多少呢？前面我也提到过了，因为我们对中国历史经济的数据掌握得不是太多，所以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收集更多的数据，做出更多的结论。

        我们发现，中国现在的贫富差距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尤其是在近些年来，我们发现少数人拥有更多财富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关于中国，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是，在收入税、个人所得税方面，我们还是缺乏一些相关的数据。如果我们要更好地衡量中国现在收入不平等的情况，我们肯定需要了解到更多的个人所得税统计的情况。这个情况跟美国和其他地方也不一样，我们在这方面的统计有一些困难。

        有关财富与收入的比率，我们发现中国在过去一段时间是上升的。对中国而言，很大一部分是公开资本，也被认为是国家资产。所以说在中国，我们估计30%~40%都是用在基础设施建设上面，这是国家财富、国家资本。在中国，财富的增加超过了GDP增长率。中国很多情况是由房地产泡沫所造成的，这与欧洲国家、美国以及日本可能会存在的一些差别。

        我们目前预测也并不是非常精准，但一定程度上面能够反映目前的国有资本以及国家财产的一些情况。过去十年观察当中也观察到了这些现象。随后会给大家举一些相关的例子，比如说意大利，意大利的公债超过了财富以及资产，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个数字是负的，但是在中国这个值是30%到40%，是一个正数。政府有更多的资本调整自己战略及动向，也可以让我们在财务上面做的调控更加的真实、更加的有效，而不是简单的浪费资产。但在欧洲等等其他的西方国家，这个数字是0%、10%，这是非常小的，更不用提意大利这样的国家出现了负数。

如何解决财富分配不均

        财富分配不均，这在东方和西方都是存在的，在西欧、在美国，最富有的前10%的人掌握了大概60%左右的资产，这是2000年的数据。2014年的时候这个数字增长到了70%到75%，具体的数字是怎样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在做相关的分析，但很多数据不是对外开放的。所以具体的真实情况我们有待商榷。对于中国来说，随着未来的发展，需要提高财税透明度才能使整个经济发展环境更加健康。我们必须要确保信息的透明，才能得到更多关于财富分配不均情况的数据，没有这些数据，我们很难拿西方和中国做比较。

        我们如何解决财富分配不均？我们认为可以通过对于税制的改革，收入更高，需要支付更高的税，当然具体的情况也要取决于每一个收入团体的情况。我认为，真正重要的一点，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必须要有透明的信息，这样才能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我们是无法支持我们做出一个非常透明的决策的。尤其我们在讨论到，对于税制的改革，你想做改革，并不是很快可以做到的。

        刚才我提到了累进制税制的问题。把欧洲、美国过去收入不平等的情况做一些比较，从1900年到2013年我们所做的收入税、个人所得税税率的比较来看，一些国家比较高，一些国家相对来说比较低一些。可以看到，美国、英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就是从1930年一直到1990年之间，个人的所得税还是比较高的，最高可以达到82%。当然，我认为这一点也是跟美国资本主义的发展相关。如果看一下美国1950年代、1960年代、1970年代的情况，可以看到他们也是处于比较高的情况。

        我们前面讲收入不平等的问题，比如说在美国，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你的工资可能会达到每年100万美元，但是这种高额的奖励，并不一定是最有效的。当然在这方面我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数据来支持我的理论。

        再来看一下在过去一个多世纪，遗产税的征收情况。很多人也讨论，接下来中国也可能会引入遗产税的情况。我们用了四个国家的数字来说明遗产税所扮演的角色。我们把美国、英国、德国、法国，这几个国家在过去一个多世纪的遗产税的税率做了比较，在这个体系里面，不同的国家还是有比较大的不同。

        比如说美国在1920年代的时候达到40%，在法国，最高的时候甚至超过80%，这是一个比较高的数字。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用遗产税税率的方法进行研究，我认为这对于中国将来制定遗产税也会参考意义。

        （本文根据主办方提供的速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