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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谈欧洲一体化:世上再无丘吉尔

哈贝马斯
2014-11-13 07:3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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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经济停滞和欧洲一体化建设遭遇的抵制,一些德国知识分子最近表达了他们的疑虑与批评。民族国家的回归是不是不可避免?欧洲使用统一货币的日子是不是屈指可数了?在德国宣扬财政紧缩,法国谋求投资的情况下,“法德发动机”是不是已然破损?近日,85岁的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在巴黎,向《世界报》(Le Monde)确认自己没有失去对欧洲一体化的信心。

        

《世界报》:德国哲学家胡塞尔 (1859-1938)曾经说过欧洲的最大威胁是疲惫感。目前的情况是这样吗?

        哈贝马斯:我当然不想将现在的政治情况同纳粹时期相比较。不过确实,“疲惫”这个关键词看起来很合适:从政治及经济的角度来看,欧洲联盟,特别是欧元区正在陷入一个螺旋式的问题中,欧盟本身要为其负责。而我们缺乏勇气和想像力的政府每次都满足于推卸责任。多年以来,“疲惫”的氛围成为热情的消声器,我认为这像是一个政治瘫痪加上心思旁逸的致命结合体。

        《世界报》:德国的知识分子变成欧洲怀疑论者了吗?

        哈贝马斯:德国的公共知识分子对欧洲少有兴趣,这是一个过于复杂又不性感的主题。让我感到惋惜的是,欧洲仍然是一个学院话题,局限在法学家、社会科学家和经济学家的小圈子里。当左派批评欧洲机构的建设、政治和司法体系时,它关心的是民族国家和欧洲层面之间的劳动分工,认为这只能导致新自由主义模式的加强。我接受这种批评。但是,我的一些同僚,从一个正确的诊断出发,却推崇回到国家专管领域(pré carré national),这种反应我认为是毁灭性的,这无关政治。考虑到德国的人口,我没有太悲观。民调显示德国大多数人支持欧盟,只要政治精英下定决心,这些都是可动员的人群。但培育了默克尔的,是那种缺乏远景考量的实用主义,所以也没法指望他们。

        《世界报》:你怎么看那些同样来自左派的要求放弃欧元的呼吁?

        哈贝马斯:放弃欧元,回到国家货币,这在经济学家看来是个灾难场景。作为社会学者,考虑到我们社会和国民经济已然交融的情况,我不能想像如此激进的去联盟化。民族国家的左派支持者没有弄清楚,这是一个简单的后果。随着经济全球化,这几十年以来,政治面对市场已然失去的谈判能力,只有通过超国家层面的重组才能再次获得。在我看来,欧洲福利国家唯一的救赎之路,就是经由统一货币走到政治联合。

        《世界报》:你怎么看德国在欧洲的领导地位?

        哈贝马斯:德国在欧洲国家中的领导地位,是因为人口及经济原因,它既不是德国想要的,也不为很多人接受。如果德国政府扮演的是主导的和负责任的角色,它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利用近年的政治危机来获得好处。另外,现在走出危机的关键也在德国政府本身:它早该启动严肃的对话,讨论欧洲未来如何走。因为毕竟,欧盟若能发展一种形式,使得德国在其中的领导地位既可能又必然,这也非常符合德国的利益。

        《世界报》:你认为法德“发动机”将长期不振吗?

        哈贝马斯:法德两国通过共同倡议而结成的联合是把欧盟带出困境的唯一办法,但在我看来,这个联合已经深陷泥泞。财政、经济和社会机构的合作,已经落后于国家决策,因此法国长久以来设想的“欧洲经济政府”,未能通过技术型官僚达成。主权不可或缺的转交至欧洲层面需要民主的控制,进而需要有利于欧洲议会的平衡转变。不幸的是,世上再无丘吉尔,没有政治家有足够的改变的能力。

        《世界报》:你仍然坚信可以通过宪政辩论来推动欧洲建设吗?

        哈贝马斯:下一步不应该是抽象的宪法改革,而是各国政党最终决定让它们的支持者了解这个政治精英已经在脑子里设想了五十多年的计划。政治家们不应该害怕争斗,在公众意愿前,他们应该卷起袖子,把他们各自国家能为今日欧洲提供的代替方案提上议事日程。我的结论是,每个国家都应该有支持欧洲政党的联盟。当然,这种欧洲的“大联合”在德国很难想像。甚至在法国,左派和右派隔阂如此之深……但今天,面对国民阵线(译注:法国右翼政党),“右”又指什么?

        《世界报》:如何想像你所说的超国家的联邦制?

        哈贝马斯:我参与其中的把欧盟转化成一个超国家民主体的辩论,是一个争议话题,正如那些跟宪政有关的话题。欧盟不应该把“联邦”看作美国、瑞士和德国那样的联邦。应该向公民保证,欧洲联盟不会变成可怕的超国家,这种超国家已经在国家范围内,达到危及自由平等的程度。

        《世界报》: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的反犹言论的“黑色笔记本”的发现,在法国引起了很大争议,你怎么看?

        哈贝马斯:我在《黑色笔记本》选本中读到的内容本身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但这并不奇怪。法国二战后对海德格尔的接受,从一开始,从Jean Beaufret翻译的《关于人文主义的通信》开始,就是有选择性的,这很可悲,在海德格尔方面是严重的变形,在法国读者方面则是轻率的天真!而这跟我们欧洲的多元化,以及我们对彼此语言相互无知也有关系。至少从1953年——也就是海德格尔1935年的讲座《形而上学引论》出版后——开始,德国读者不会误解海德格尔术语中的法西斯意味。他确实是纳粹。但对我们,所有曾经受过他影响的学生来说,最可怕的事实是海德格尔从未曾在公开场合否认自己的纳粹过往,即使他过去的学生马尔库塞在战后劝他与之疏离。

        尤尔根·哈贝马斯1929年生于杜塞尔多夫,是德国当代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作为阿多诺与霍克海默的学生,他将其哲学研究与社会学方法相结合,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的中坚人物。他经常出现在公共辩论中,反思法西斯历史,为欧洲一体化辩护。

        (澎湃新闻记者彭渤译自法国《世界报》2014年11月8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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