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与研究|墨西哥撤销高铁中标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中国高铁投资墨西哥修建自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罗市高铁一事可谓是一波三折。首先是令人振奋的消息，中国高铁正式走出国门，落户墨西哥。几天后，形势急转直下，墨西哥总统11月6日宣布，鉴于投标者只有中国铁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国铁建”）以及所属的墨西哥当地组成的独家集团参加竞标，在投标的透明性与竞争性方面引起质疑，撤销中国铁建中标。这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尤其是中文媒体的宣传更是连续不断。有的甚至提出墨西哥政府撕毁条约，要求其经济赔偿。这里，仅仅从经济学的角度做点分析，以供大家参考。

        在进入正文之前，需要指出的是，取消中标在墨西哥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此之前的Oceanografía（一家为墨西哥石油公司服务的大型企业，由于其非法经营被国家没收）的出售投标，墨西哥政府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取消中标。第二，在中标与正式立项并签订正式合同之间，是有一个过程的，即中标之后要看一下是否有申诉情况，是否有非法和不和操作规程的现象，同时还要进行一些必要的技术、经济与风险的最终评估。要知道，这个项目牵涉的金额巨大，达到接近600亿比索，44亿美元，相当于墨西哥国民产值的三百分之一左右。只有当这些因素排除之后，由总统签署，并在当天的联邦政府日报（Diario Oficial de la Federación， DOF）发表，才正式生效。在此之前，任何取消中标结果的行为，都不能判定为违约。第三，如果分析投标过程，正如墨西哥官方承认的，并没有不符合程序以及规定的现象，并且中资公司在资金、技术、价格等方面都得到了令人信服的承认，那么就很难让人理解，为什么这一中标结果会遭到总统的否决。

        对此，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解释以及猜疑，究其原因，既有政治方面的，也有文化社会方面的，或者其他种种。仅仅从经济角度考虑，笔者认为至少有两个因素让墨西哥总统作出了这个让人感到“意外”的决定。

        首先，这条自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罗市的高铁全长设计210公里，时速将达到300公里，全程共计耗时58分钟。上述设计指标从时间考虑，如果与驾车比较，具有很大优势，根据墨西哥交通与通信部的材料显示，从墨西哥城到克雷塔罗市行程210公里，驾车耗时2小时18分钟，要经过5个收费站，共250比索 （详细可参考http://aplicaciones4.sct.gob.mx/sibuac_internet/ControllerUI?action=cmdSolRutas）。同时，如果再加上汽油消耗，按每百公里12-13升，每升平均14比索计算，单程将支出380比索左右。这样，高速路收费与汽油消耗二者费用接近600多比索。

        需要指出的是，高铁从某种程度来讲是一种高大上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具有经济能力消费。在墨西哥这样一个收入分配极为不公的社会，很难指望有大量人群乘坐。根据国家社会发展政策评价委员会 （Coneval）2012年的资料，墨西哥的贫困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为45.5%。即在当年有5，300多万人口其收入无法满足其购置食物、药品、住房、交通以及入学等方面的需求。可以没有多少出入地判定，乘坐将来建好高铁的人群基本上就是有车族，而这样高铁的票价如何制定将不会有太多的余地，其单程票价按现行价格算将不会超出1000比索。可以说，即使在时间上可以减少一半，一个小时多一点的优势并不具有太多的很吸引力。当然，如果考虑到了运营成本的话，投资收回的时间可能还要更长一些。

        第二个因素则是与墨西哥的土地制度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知道，墨西哥目前的土地制度是1910年革命的结果。自1915年正式宣布分配土地给那些无地或少地农民到1992年结束的接近80年的时间里，墨西哥政府通过分配土地给那些无地或少地农民，成立集体农庄和印第安人村社两种组织形式，国土的52%属于集体所有制。这种所有制形式，在历史上对于稳定社会，促进工业化以及经济发展产生过巨大作用，同时，农民与土地也形成了一种很难分离的关系。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当联邦政府出于公共利益考虑而征地时，农民往往会有不少的抵触情绪。特别是如果农民认为征地价格不合理的时候，这种抵触情绪在许多情况下会发展到极端，引起社会动乱。

        实际上，在福克斯执政期间（2000-2006），时任总统引以自豪的最大基础建设项目，墨西哥城机场迁址工程，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当时的选址定在墨西哥州的San Salvador Atenco一地，而这个地区的土地属于集体所有制。当地农民对于征地价格极为不满，由此发展到一场最后不得不以政府武力干预而收场的动乱。当然，建设新机场工程也就此泡汤。

        这里有一个细节是，现任墨西哥总统当时是墨西哥州议会革命制度党，也是州执政党的领袖。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于这场动乱是非常了解的，并且也深深体会到了农民对土地的紧密关系。这一点，在墨西哥新机场的选址上可见一斑。前不久，在今年9月份宣布的，迄今为止最为宏大的墨西哥基础建设工程——墨西哥新机场，设计将建设7条跑道，其地址定在原来的Texcoco湖区，其主要考虑是这一地区的土地属于联邦政府所有，不需要征地，从而可以避免为征地可能与农民发生的任何矛盾与冲突。如果从其他的角度来看，譬如地形、地貌、交通条件等等方面，Texcoco原湖区并非最理想的位置。

       按照设计，自墨西哥城至克雷塔罗市高铁，需要经过墨西哥、巴曲卡和克雷塔罗三州，而这三个地区也是墨西哥集体农庄和印第安人村社聚集的地区，尤其是墨西哥州和巴曲卡两州。也即是说，高铁建设中将不可避免的需要占用集体所有制土地，那就需要征地，特别是要征集体所有制的土地。在这一过程中，任何的不慎可能会引起麻烦，处理不好，则将影响高铁的建设。如果仅仅是高铁建设过程中变换路线，可以会通过增加预算解决；但是，如果由于农民的反对导致高铁建设项目无法实行，那么除了需要巨额赔偿建设方的损失之外，很有可能危及其总统的地位。

        通过上面分析可以看到，尽管墨西哥总统撤销中国铁建中标的决定有一定的偶然性，并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国家的信誉，为其执政多了一些负面影响，但是，与最坏的结果相比，仍然是非常低的成本。

        [作者系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UNAM）经济学终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