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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的气候变迁史:中国古书中的动物,问你知多少?
“晴云唳鹤几千只,隔水野梅三四株,欲问陆机当日宅,而今何处不荒芜。”这是北宋梅尧臣路过昔日上海写下的诗句。面对心旷神怡的自然风景,他感叹世事变迁,人去院荒。而今日的上海,雾霾代替了白云,飞机代替了唳鹤,高楼代替了野梅,寻找“陆宅”不会是人们的第一选择,人们更渴望拥有一个美好的自然环境。环境发生了变化,人类的欲望也产生了变化。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由此可见,研究历史,自然环境的研究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中国典籍中的动物,问你知多少
自然发生变化,最敏感的是物种。竺可桢曾经根据竹、梅和荔枝等植物在历史上的分布情况,研究三千年的气候变迁史。研究中国环境史的学者是幸运的,中国不仅生态多样,物种丰富,而且现存古籍、动植物志和地方志也记录了大量物种。但是,中国历史绵远流长,人类对自然认知能力逐步提高,许多动植物名称也随之发生变化。面对历史文献记录的物种,没有生物学基础的环境史学者很容易产生混淆。
在众多的历史文献中,被视为“十三经”之一的《尔雅》是研究古代生物学重要文献之一。《尔雅》不仅记载了众多物种,还提出了系统分类,将生物分为“草、木、虫、鱼、鸟、兽、畜”。它也提出了部分相关定义,“二足而羽谓之禽,四足而毛谓之兽”。之后,许多文献都遵循了这样分类和定义。后来,中国出现了许多注释《尔雅》的典籍,例如,《埤雅》、《尔雅翼》、《通雅》、《尔雅正义》和《尔雅义疏》等等。这一系列的著作,线性地显示了人类对动植物知识的累积过程。这有助于研究人员全面掌握古代物种名称的变化、异名和分布情况。
201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由郭郛注释的《尔雅注证》。这并非作者第一次用现代自然科学方法研究古代生物。他曾经在英国汉学家李约瑟的盛情之下,与鱼类学家成庆泰,共同编著了《中国古代动物学史》。该书比较系统、全面地总结了中国动物学的特点,并于1999年出版。
在《尔雅注证》的注释过程中,作者参考了众多古籍,指出了今日的分布情况,并对部分物种赋予图示。这拉近了历史距离,证实了《尔雅》记录的物种存在的真实性和可信性。该书为研究人员提供了翔实的参考资料,减少了物种考证之苦。同时,作为科学工作者,作者谨慎小心。例如,关于貀,历代文献描述简略,不足以证明它到底是“海狗类”,还是“海豹类”。他提出了“或为海狗,或为海豹”的结论。该书不足之处在于对部分描述不清晰的物种,落实到现代生物分类学意义上的具体“种”,这是不可取的。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生物分类越来越精细,而在传统社会,仅仅凭借肉眼对生物形态的观察,对于每一个物种,生物分类不可能做到如此精确。尽管如此,瑕不掩瑜,这不足以影响这本书的价值。
谈“环境变迁”,有个议题叫“物种”
《禹贡》云:“三江既定,震泽底定。”时间推移,“三江”河道也随之发生改变,因此“三江为哪三条江”的问题在历史上争论不休。王建革凭借对“三江”的好奇,写下了《水乡生态与江南社会(9-20世纪)》一书。
作者具有扎实的植物学基础和深厚的国学功底。他秉承陈寅恪以诗为证的传统,进行了跨越12个世纪的江南水乡环境史的研究。作者并非激进的环保分子,温和细腻的笔触,使人沉醉江南。“芦苇晚风起”,“鲈鱼脍,莼菜羹”,足以唤起读者对大自然美的向往,对精致生活的追求,以及唤回消失物种的渴望。科学严谨的思维,使人欲探究尽。这是一部名符其实的跨学科学术著作,作者不仅刻画了江南风景的变迁,也向现代生命科学研究成果挑战。譬如,文史学界多关注“松江鲈鱼”的文化涵义,而作者通过几百年间水文环境和生态变迁历史的研究,提出了“松江鲈鱼”早已在明代消失的结论,指出了生物学界复原的松江鲈鱼不过是“虾虎鱼”的一个种而已,并非珍稀鱼类。
关于物种与环境之间关系的研究,“栽培稻”是不可忽视的物种。它的起源与传播一直是科学界和史学界关注的话题。就在2010年,中国科学家通过基因测序,发现“栽培稻”起源于广西珠江流域,这一研究成果使骆越文化再一次被关注。在史学领域,历史文献学是常用的研究方法之一,但是就中国古籍而言,关于稻和米的训诂注释非常复杂,我们难以辨析其中品种以及品种分化历史。在此,笔者推荐一部出版年代比较早的著作,日本农学家渡部忠世的《稻米之路》。他的研究方法可供环境史学者参考。
这部探讨稻米如何走进日本和正文不到200页的著作,整合了作者十几年在南亚各国进行实地调查的结果,综合了考古学、民族学、历史学、语言学、植物学和生态学等众多学科。渡部忠世以稻米的粒型为主要依据,选取土基中的谷壳为研究对象。考虑到谷壳变形的可能性,应用谷壳来区分籼稻和粳稻的方法是否可行,他进行了化学验证。证明可行之后,作者开启了研究里程。根据调研结果,作者认为水稻和陆稻,是随水利条件的改善而产生分化的。随着水利灌溉组织的形成和发展,水稻品种也由粳型走向了籼型的变迁过程。尽管作者谦虚地说到自己并非遗传学家,深入探讨亚洲栽培稻的起源并非研究目的,但是,他的研究结果勾画出了稻种传播的主要路径,据此,他最终提出了亚洲的栽培稻起源于“阿萨姆和云南”这一假说。
虽然渡部忠世的假说与目前的科研成果有所差异,但他的研究也让人们重新关注中国西南区域。近年来,关于中国的云贵高原,包括四川以及广西部分地区,史学家Willem Van Schendel和James C. Scott发表了“Zomia”这一地理概念。综合这些研究,人们不得不重新认识物种资源丰富的中国云贵高原。
人类社会如何回应大自然
如果说上述著作侧重大自然本身,那么R. Keith Scholppa的《Song full of tears: Nine Centuries of Chinese Life Around Xiang Lake》,则是一部依托自然环境,重点描述人类社会的著作。该书自问世以来,中译本有二。其一,《湘湖——九个世纪的中国世事》,由叶光庭翻译,2005年于杭州出版社出版。其二,《九个世纪的悲歌:湘湖地区社会变迁研究》,由姜良芹和全先梅翻译,2008年于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后者的文字更为优美,读来流畅,充满诗意,排版也更为精美。诗词为证是该书主要特色之一,相对来说,笔者推崇后者。
上述著作均着重传统社会。Paul Sabin则在《The bet: Paul Ehrlich, Julian Simon, and Our Gamble Over Earth’s Future》一书中将重点放到了现代社会。在现代社会,经济飞速发展,人口爆炸式增长,人类对自然资源的需求日益增长。经济与环境之间的博弈成为人类关注的对象。关于环境问题,人们观点相左,因此产生了环保主义和反对派两派人物。该书追溯了这两派人物产生的渊源。
事件起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一位生物学家和一位经济学家对人口和环境的关系,持有决然不同的两种观点。生物学家Paul Ehrlich认为人口过剩将导致地球蕴含的资源远远无法满足人类的需求,全人类很快面临贫穷和饥饿等灾难。经济学家Julian Simon认为人口过剩本身不是问题,人类能够适应所有的变化,人类具有创造性,能够创造新的物质,能够持续改善生活标准,地球资源永不枯竭。二人长期争论,并逐渐引发了两派人物的产生。二人还因此赌注,预测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五种金属商品在十年后的价格,这五种金属分别为铜、铬、镍、锡和钨。
虽然Paul Ehrlich输了这场赌注,但事实上,在这场争论中,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Paul Ehrlich推动了环保运动,促进了环保政策的建立和相关立法,以及美国能源部的设立。Julian Simon的经济学理论则避免了因Ehrlich等人过度号召环保而阻滞经济发展的后果发生。在Paul Ehrlich指出移民是美国经济的负担和提出禁止移民的时候,Julian Simon发表了移民能够促进经济发展的观点。这成为1986年美国移民改革法得以顺利签署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下的环境,也许不是最差,也不是最好
物种、环境和人类的互动,存在于人类史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在此过程中,人类时常都在面临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渴望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中?就在当下,人类渴望生活在白鹤云集、物种丰富和生活设施落后的原生态中,还是物种稀缺、交通快捷和生活便利的都市中?
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在《寂静的春天》中,Rachel Carson指出DDT不仅杀灭昆虫,还对所有的生物具有致命性,鸟儿因此中毒惨死,鱼儿因此缺乏食物而数量下降。但是,DDT价格低廉,灭虫效果极佳,对疟疾的预防发挥了重要作用,曾经挽救了数千万甚至数亿人的生命。疾病减少,人们生活更加舒适,而生态环境遭受破坏。在中国近代史上,此类问题同样发生。1901年,为了满足市场对猪肉的需求量,中国引进繁殖迅速的水葫芦作为生猪饲料,结果导致河道堵塞,本地水生生物消失,引发了水葫芦之灾。1935年,为了满足市民对鲜花的需求,上海引进加拿大一枝黄花,结果导致30多种本地原生植物消失。因此,人类当下居住的自然环境,也许不是最差,也不是最好。
环境史的研究,不是煽动人类推进环保运动,也不是怂恿人类为了自身的舒适而大力破坏自然。环境史学者,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客观书写大自然的历史,将环境变迁的历史画卷尽量完整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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