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边界撤销25周年之际,德铁机车司机总工会再次宣布罢工,德国铁路包括城市快铁在内约三分之二的线路顿时瘫痪。周末在柏林举行的庆祝活动难免受其影响。
东西德曾经以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名义经历长达五十多年的分裂与对峙。然而柏林墙阻拦了公民的自由迁徙,却不能阻碍观念的自由流动,对自由的渴望最终冲破了柏林墙的封锁。而在两德统一前很久,作为资本主义桥头堡的联邦德国就在普及与深化曾经由社会主义者所主张的各项政治与经济权利。
如今的德国,基于公民的各项基本政治权利发起的游行、示威与罢工,早已司空见惯。与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们的想象不同,这些政治权利的行使已经不再以残酷的阶级斗争的形式展开。尽管金融危机以来,关于欧美国家财富分配不均、阶层收入差距的争议持续不断,各种行业在全国乃至跨国范围内的罢工此起彼伏。但一切都在民主政治与法治的框架内进行,争执的焦点往往是具体的细节条款、待遇高低。曾经激烈的政治冲突如今已类似于具有平等权利的不同主体在市场上的公开讨价还价,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界限已然模糊。
苏联模式的意识形态想要通过消灭一个假想的剥削阶级来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共同富裕,结果却是形成新的特权阶层。新特权阶层之外的民众,则被各种各样由权力维持的界限阻隔于可自由实现自身权利的世界之外。柏林墙的拆除,其最大的意义不外乎赋予人们通过各种权利实现自我发展的自由。25周年庆典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项活动就是沿着昔日的柏林墙,用8000个白色发光气球搭建一条长约15公里的“光之界”,穿越联邦议会附近的施普雷河堤岸、勃兰登堡门、查理检查站、波茨坦广场等重要地点,在柏林内城蜿蜒。
“光之界”没有任何阻隔,象征对一个没有墙的世界的希望。
25周年庆典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项活动就是沿着昔日的柏林墙,用8000个白色发光气球搭建一条长约15公里的“光之界”。 两德统一后,东德民众大量涌入西德,追求更好的工作机会和生活条件。今天,这一基本的迁徙自由在整个欧盟范围得到实现和保证,欧盟成员国之间已不再有传统意义上的国界阻拦,居民可以自由前往其他成员国工作、居住和生活。不过,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工资收入的差距,福利待遇的不同,税收负担的高低,都显著影响着欧盟各国的人口流动趋势。人员净流入高的国家和地区不得不面对福利支出增加导致的财政负担、文化冲突带来的管制危机等等难题,而保守排外势力在经济形势恶化时将一再死灰复燃,鼓吹对移民的严格限制。英国政府近日表现出的提高移民准入门槛的倾向,也是欧盟各国普遍保守右转的表现之一。
然而,欧盟建立的初衷之一,就是希望通过各国居民的自由流动与交往推进欧洲的统一和融合,作为欧盟火车头的德国必须坚持自由迁徙这一基本政治原则,这也是对两德统一的政治遗产的发扬。默克尔不惜英国退出欧盟也不在移民政策上作丝毫让步,不能不说体现出一个政治家的担当与决断。更为重要的是,一个统一、团结、融洽的政治共同体的构建在面对区域和族群利益的冲突与撕裂时,人们习惯于走回封闭、排外的老路,而德国和其他欧盟国家对自由迁徙原则的坚持则发出明确的政治信号:对欧洲一体化理想的坚持需要寻找创造性的新办法来解决老问题,而不是走固步自封的回头路。
自然,在保持文化多元的同时促进不同族群的融合将面对无数难题。即便是拥有同质历史和文化的东西德之间在统一之后也经历了漫长的磨合过程,这一过程至今也未结束。融合首先面对的是经济问题。统一为西德带来巨大的经济负担。自1993年起联邦政府向原西德各州征收团结税,向东德做转移支付,2005年起团结税继续开征第二期,除此之外还有联邦政府的财政拨款、德国统一基金的开发项目、公共养老和失业保险公司的支付等种种援助款项。据柏林自由大学经济学和社会学学者克劳斯•施罗德(Klaus Schroeder)估算,二十多年来西德总共向东德输血达2万亿欧元,其他学者的估算甚至更高。尽管经济学家对如何以及是否需要计算转移支付总额存在争议,政治家则对其避而不谈,但赠予与接受的关系本身就在东西德民众的心理上留下不平等的印记。西德民众中也一直存在“国家统一,自己吃亏”的看法,对东德的包袱心怀不满。更成问题的是,经过20多年的输血,东德经济仍然起色缓慢。时至今日,东德经济发展力依旧落后西德30个百分点,近年来两者增长速度的差距也没有任何缩小,东德人均税前收入不过西德一半。而福利国家的批评者会发现,三分之二援助都用于向东德民众支付各项社会福利,以修正民主德国时期留下的社会政策偏差,而不是用于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2019年第二期团结税将到期,德国政府必须决定东德经济何去何从。经济学家警告,对东德的财政支持必不可少,但必须改变方向,否则东德将无法摆脱财政依赖。
另一边的东德人,统一伊始,自由并没有立刻变成好处,人人面临生存危机,教授、工程师沦为清洁工、售货员的不在少数,因为意识形态原因下岗的公职人员也为数众多。大多数东德人虽然在西德找到工作,却不得不往返奔波于东西之间,数月不能与家人见面。当施罗德1998年上台时宣称德国不再有懒惰的权利时,东德人愤愤不平,感觉被视为二等公民。经济衰败带来的更明显的问题,是在阴影中滋生的暴力。民主德国的旧国家机器废除和政治精英退出后,联邦德国新的国家权力并未立刻建立有效的管治权威,东德地区留下若干权力真空。统一后不久,新纳粹组织在东德地区开始蔓延,十年间即聚集起不小的势力,参与者多为青年。从2000年起图林根州的一个名为国家社会主义根基盟(NSU)的地下组织策划了九起针对外来移民的谋杀案,到2011年案发,震惊德国。某些时候,东德甚至会被贴上新纳粹横行之地的标签。
不过,尽管经济乏力,新纳粹暗流涌动,东德人对统一后的生活整体表示满意。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75%的东德人对统一作积极评价。而相反的是,只有48%的西德被访者认为统一利大于弊。柏林墙倒塌25周年,所有人也都好奇两德的融合达到了什么程度。
统计学家按照诸多经济、生活和文化指标制作的数据地图上,仍可以看到东西之间清晰的界限。位于曼海姆的莱布尼茨社会科学研究所每隔两年进行的全民调查,则揭示出东西德一系列有趣的变化趋势。首先,统一为东西德人都带来稳定的生活,担心失业的东德人从1991年的50%降到2012年的17.8%,西德的这一比例是10.9%。认为所得比应得低的东德人也从1991年的83.1%降到2010年的64.4%,西德人则从26.9%升至35%。在一些价值观上,东西德人也表现出趋同的倾向。认为每个人都能按照自身天赋和能力获得教育的东德人比例一直维持在30%以上,悲观的是,西德人的这一比例从当初的64.3%降到39.9%。在对同性恋、堕胎等行为的评价上东西德人几乎一致。差异最为明显的是对宗教的态度,东德人对宗教的评价远低于西德人,马克思主义教育的印记仍明显可见。而东西德人对身为德国人感到自豪的比例都高达70%。
柏林墙与“光之界”。 两德的差异没有消失,融合也未止步。与统一前出生的上一代相比,德国90后们已经不关心东德、西德的区分。东德经济虽然患有“结构性衰弱”,但同样问题也在西德部分地区出现,东德一些地区的经济还要好过西德。原来的政治分割遗留下的界限会逐渐被其他自由发展带来的多样化取代。地区差异并不可怕,重要的是所有国民都获得平等的公民待遇。
11月9日纪念日当晚七点,普通市民会把写有祝福的字条贴到“光之界”的8000个气球上放飞。届时古典音乐界的指挥大师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将指挥柏林国家歌剧院合唱团演唱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的欢乐颂,部分重现卡拉扬(Herbert von Karajan)在两德统一时于柏林墙旁指挥柏林爱乐演奏第九交响曲的辉煌,200多个艺术团体也将沿着“光之界”进行各种演出。不管怎么说,东西柏林已经融为一个浑然一体、性格鲜明的国际大都市。与东德人普遍西迁相反,东柏林却涌入越来越多的新居民,以至房地产价格上升,一些工人酒吧被高档社区取代。不再被柏林墙阻隔的人们在这里追逐着各种各样的梦想,而柏林墙的倒塌始终象征着人们对消除一切人为权力界限的希望。
就在25周年纪念活动到来前不久,一个自称为“美好政治中心”的柏林流亡者团体将施普雷河旁的柏林墙死难纪念壁上的十字架偷偷拆除,计划带往欧盟边境,以引起公众对死难偷渡移民的关注。大量移民涌入,为欧盟各国带来诸多困难,面对重重危机,德国、欧盟是否能坚持自身的政治理念,迎接宗教和文化冲突的挑战,以更有效的方式吸纳移民,将是对人类美好希望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