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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的硅胶圈一般不用取出来,但我不是一般人

2021-05-21 06: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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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黄木头 果壳病人 收录于话题#眼病8个

七年前,随着初三升学压力增大,我的视力不断下降。终于有一天被爸妈拉去配眼镜,我把下巴放到测视力的机器上,测右眼时机器发出“咔咔”对焦的声音,模糊的图像变清晰了:是一幢红色的小房子,坐落在田间小路的尽头。

接下来是左眼,可是这次无论焦距怎么变换,我都无法看清图片。感觉像在水面下仰望,清澈,但总有水波晃动。配镜的医生脸色一变,问我这样的情况出现多久了。

验光仪中的红顶房子丨pujie

左眼有一小片视野消失了

医生说,可能是眼底出现了问题,建议家人带我去医院做详细检查。

我开始紧张。其实看东西变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以为是看书太久导致的眼睛疲劳,睡前会用热毛巾敷眼。我又试着闭上右眼,只用左眼看东西,发现左眼内侧的一小片视野竟然消失了,变成了灰色。

我把情况告诉了爸妈,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到家后,爸爸立刻请了第二天的假,当天晚上我们就到了广州,准备去一家三甲医院的眼科中心看病。

在逼仄的旅店内,爸妈坐在我对面,很小心地问我眼睛有没有受过伤。我只记得小学的某个课间,玩闹的同学用饭盒砸中了我的眼睛,当时眼睛有些红,但是事后谁也没有在意。

确诊视网膜脱落

爸爸凌晨起床排到了专家号,我和妈妈晚一些到达眼底外科的门诊室。这里有好多人,老人小孩都有,闹哄哄、黑压压,每个人的面目都是灰色的。

快中午了才叫到我。护士打开门让我们快些进去,又砰一下把其他焦急的目光关在门外。房间内也有很多人,但是很安静,大家目光的焦点是一位老教授,正在用仪器检查患者的眼睛。

一位年轻的医生来问了我的情况,又往我的眼睛里滴了几滴眼药水,一会儿眼睛就不能“对上焦”了。然后,老教授示意我坐到仪器前,一束强光被小镜子折射过来:“向上看——向右看——向下看——向左看——向前看——好。”我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镜筒从不同角度对准瞳孔。

一通检查后,双目像久视了太阳,泪眼模糊,不能见光。老教授确诊我是视网膜脱落,在手术日程本上记下了我,但是床位紧张,要排队入院。

我们回家等待通知。路上,爸爸走在前面,背影全是痛苦。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简直愧疚极了。

这段时间我还在上课,只是体育活动统统取消,因为震动会加剧视网膜的剥离。我想问老师如果休学手术,应该怎么完成学业水平考试,但话未出口泪水就滚落下来。

脑子里像在举办烟火表演

在全国知名的眼科医院,问诊求医的患者实在太多,爸爸每星期都坐一班夕发朝至的火车,挂专家号问医生床位情况。

不记得第几个月后,医院通知有床位了,我们赶紧到医院报道。晚上家属不能陪房,我一个人在病床上看书,旁边床的姐姐温柔地跟我说话,让我不用太紧张。聊天中我得知她是第五次或者第六次手术了,因为视网膜脱离容易复发。

手术之前需要进行一整套身体检查,除了常规的抽血拍片之外,还有很多眼部检查。印象最深的是青光眼排查,躺在检查床上,医生抽了两张厚厚的纸巾给我:“塞到耳朵里。”我感到奇怪,只好用力往耳朵里塞纸巾。

医生给我滴过眼药水之后,拨正我的头、撑开眼睑,直接把一个漏斗样的东西套在了我的眼球上!接着医生往漏斗里注入溶液,用什么仪器搅啊搅……这时候的我已经完全木在床上了。检查完,眼球上的漏斗“啵”一下被拔开,水流到耳朵旁边的纸巾上。我呆呆地坐起来拿着病历离开,眼睛涩涩的,仿佛装上了个假眼球。

最痛苦的是拍眼底照片。检查灯光非常强,就像被拍照用的闪光灯暴击。如果控制不住眨了眼是拍不好的,医生用三只手指用力架住我的眼皮。我的脑子里仿佛在举办烟火表演,而视野里漆黑一片,泪水把医生手指都打湿了。

超声生物显微镜检查 | Recommendations for ultrasound examination in ophthalmology. Part I Ultrabiomicroscopic examination

医生边准备边跟我聊天

手术当天,我与一批患者被带去“行前教育”了一番,用蓝紫色的记号笔在术眼上做好记号。医生看我年纪太小,于是提前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

在门外换好拖鞋,我进去自己穿上手术服。手术室内很冷,我仰面躺在床上,被盖上一床棉被。很多医生在身边忙碌,他们用小夹子给我夹手指、用大夹子夹手腕脚腕、在胸口贴电极、打上留置针,还一边跟我说话:“今年几岁啦,叫什么名字?有留置针就不用扎很多次啦,前面的检查没有发现你的视网膜脱离点在哪里,不过待会手术用到的仪器是最先进的,一定可以找到……”

我很快从惊慌中放松下来,周围的一切都让我心安。接着一个呼吸罩盖到口鼻处,医生说睡一觉就好啦,没等到仔细感受困意我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中的异物感把我唤醒,但身子像被钉在床上,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我轻轻咳了几声,有医生赶过来:“你醒啦?是不是有痰?”她启动仪器,伸一根管子到呼吸道帮我把痰吸了出来,我又睡了过去。

后来听到有人喊我:“别睡啦,我们回房间。”这时我感到整个脑袋都被绷带缠着,左眼传来刺痛,身上很暖。躺在床上被推着走的体验很奇妙,只见天花板纷纷后退,大家都让着我们。到病房后我小心翼翼地平移到床上,昏睡到晚上才起来吃了一点粥。

休学半年,我几乎话都不会说了

夜间最难熬。我的左眼被一个橙色的盖子保护着,盖子下是缠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但我仍然很担心翻身的时候压到眼睛,或者不小心把留置针头拔下来。医生按时来换药、记录情况,嘱咐我不要乱动。

一天后拿掉遮盖物,可以下床了,我第一时间扶着走廊的扶手,龟速挪到卫生间的大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身穿大得夸张的病号服,头发乱蓬蓬,左眼周围红肿得可怕,整个眼球都是血红色的,眼药膏混着分泌物糊了一圈。我吓了一跳,然后咯咯地笑了出来,回病房请妈妈拍下来作为纪念,被断然拒绝了。

眼球的疼是很奇特的,像被纸片深深划伤。视网膜脱离修复术需要围绕眼球切开一圈,把脱落的可怜视网膜摊平在眼底,用硅胶圈固定好再缝起来,硅胶圈不能被人体吸收,但一般不会产生排斥反应。不过我不是一般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三天教授带着学生查房之后,我可以出院了。回家的路上,我戴着墨镜,迈着迟缓犹豫的步伐,车上竟然有人让座,我忍不住偷乐。

回家之后需要卧床休息一星期,按时往眼睛里滴各种药水眼膏。术眼怕见光,整天流泪。我只好把纸巾折成长条状,等到眼泪流出眼眶再小心蘸掉,一连用掉了好几包抽纸,到现在都记得它的白兰花香。

刚到家的那几天,每次眼球转动的时候,都好像扯着一根连到后脑勺的神经,带着半个脑袋都疼起来。我只好闭上眼睛,转动脖子到想要看到的地方,再睁开来,像一个不太聪明的机器人。

术后半年的时间里,我休学在家不能看书写字,又不能出门运动。隔壁学校的铃声,同学们在操场玩闹的声音都变成了一种刺激。

爸爸把他的自行车音响给了我,于是我把三国、水浒、红楼、隋唐、金庸、百家讲坛颠来倒去地听。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拖一张椅子到阳台晒太阳,边听书边做着混沌的梦。这段时间,我胖了十多斤,而且丧失社交让我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爸妈后来告诉我,他们一度怀疑女儿患上了抑郁症。

有时同学们会来家里看我,带来一堆课本试卷和囤积了几个月的学生奶,抢着说学到了哪篇课文,哪场考试简直变态地难。我苦笑,说课本暂时不能看了,请他们以后帮忙喝掉发给我的牛奶。

休学半年,囤积了很多试卷丨wikimedia

还要再做一次手术

新学期开始,我终于可以正常出门了。收拾好小书包,我跟室外的一切说好久不见,决心一定要赶上课程。直到……眼球中的那个硅胶圈开始捣蛋。

先是视物疲劳、流泪,然后我发现眼球上出现了一圈深红紫色的凸起。医生说本地没有治疗能力,建议再去广州看病。广州的医生说需要再次手术,把发生排斥反应的硅胶圈取出来,听完爸爸去挂专家号,妈妈陪着在大厅椅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

住院、检查、手术,前面的流程又走了一次。

出院后,我留级了,整日处在对失明和辍学的恐慌中。新的一学年开始,我成了一个奇怪的插班生:独来独往、沉默寡言,考试中常常拿单科第一,但因为没有体育成绩而不在光荣榜上。不过这无所谓,有书读已经是上天眷顾。

之后,我的视力逐渐恢复,左眼视野里那块灰色区域也消失了,变成扭曲的画面,像梵高的某张画,但至少有光亮。我定期到广州检查,视力从仅能辨别医生伸出了几根手指,进步到能看见视力表上最大的E,我欣喜又感恩。

中间又出现过几次左眼景象扭曲加重和右眼视物不正,每次爸爸都会连夜带我下广州检查,还好结果都是虚惊一场。

2018年9月,我来到一直看病的那家眼科医院所属高校念书,跟朋友开玩笑:这倒像邢岫烟,“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

七年后的今天,我左眼中的景物清晰而依然扭曲,像透过水流看世界。主视眼是右眼,所以日常读书写字无碍,只是拍证件照的大叔总会对我说:“头往左偏一点呀,哎,不要转回来!”

医生点评

朱岩 | 北京安贞医院眼科副主任医师

我们的眼睛好比是照相机,而视网膜相当于是照相机的底片。视网膜脱离相当于是照相机底片坏了,这时照出来的图片肯定不清楚,也就是眼睛看不清东西了。

这个故事主人公发生的是孔源性视网膜脱离,也叫原发性视网膜脱离。至于原因,虽然外伤是发生视网膜脱离的危险因素之一,但作者眼睛受外伤是在小学阶段,与视网膜脱离发生时间的间隔很长,我认为很可能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

更主要的危险因素是近视。孔源性视网膜脱离主要发生在近视患者中,并且近视的度数越高,发生视网膜脱离的可能性越大。所以我们一方面需要爱护眼睛,尽可能控制近视发展的度数很重要。另一方面,建议近视,尤其是高度近视(≥600度)的人每年去医院散瞳检查眼底。如果出现眼前飞蚊、水波纹感或闪光感,尽早去医院就诊,及早发现视网膜裂孔或者变性区并接受激光治疗,帮助预防视网膜脱离的发生。另外,也建议近视的朋友尽量不做特别剧烈的加速减速运动,比如玩过山车、蹦极、跳水或拳击等。

作者描述的“眼球上套漏斗”检查大概是指超声生物显微镜(UBM),主要用于观察眼球前半部分的结构(如角膜、虹膜、晶状体等)。放置眼杯时可能会感觉不适,尽量放松、配合医生转动眼球可以让检查完成得更加顺利快速。

如果已经发生了视网膜脱离,治疗的方法只有手术。手术治疗的方式分为外路和内路。作者接受的手术就是外路方式,术中会在眼球外巩膜上缝合硅胶或者是硅胶海绵,起到垫高视网膜裂孔的作用。这种外加压硅胶通常不需要取出,作者这样因为排斥需要再次手术的情况相对少见。

视网膜脱离手术的成功率高达90%以上,不过依然有10%左右的患者术后再次发生视网膜脱离,并因此多次进行视网膜复位手术,也就是故事中隔壁床病友的情况。

故事主人公的手术可以说是很成功的,但仍然遗留了一些视觉的异常。

所以视网膜脱离重在预防,生活中注意预防近视、避免眼外伤以及过于剧烈的运动,发现视力下降、遮挡感或水波纹感等症状尽早就诊,确诊视网膜脱离后尽早接受手术治疗,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黄木头

原标题:《眼睛里的硅胶圈一般不用取出来,但我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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