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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大师访谈①|正骨疗法传承人石仰山:中医用得好就一贴灵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正骨疗法(石氏伤科疗法)代表性传承人石仰山。 徐晓林 澎湃资料
【个人简介】
石仰山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正骨疗法(石氏伤科疗法)代表性传承人、上海市黄浦区中心医院名誉院长、中国中医研究院骨伤研究所客籍研究员、上海中医药大学兼职教授。
“心慌,心跳,紧张得要死”,回忆起第一次给人看病的经历, 81岁的石仰山连连摆手,“忘不了的,忘不了的”。
“别人把生命交给我,责任重啊。”石仰山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10月30日,包括他在内的30人被授予“国医大师”称号,此次评选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卫生计生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共同举办,参选条件很“严苛”——要求参选者至少有50年医龄,“学识渊博,虚怀若谷,德艺双馨,奖掖后学”。
说起这个殊荣,石仰山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摆摆手,“我也是靠祖宗吃饭”。
在他看来,这份荣誉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如何让中医传承下去,如何打破外界对中医的误解。
“有些人说切脉就能看病,吃什么饮片就能治病,这样的说法都是很片面的,中医有很多精髓没有被外人理解,一些似是而非的人又混进了中医这个队伍……大家观点不同,总的来说还是相互不了解。”
中医世家:从武术到医道
“当时京剧大师盖叫天在上海演戏,演的是武松拳打西门庆,只见‘西门庆’飞身跃下楼,盖叫天也随后跳下,此时意外发生了,‘西门庆’没站稳,摔倒了,盖叫天如果按原计划跳下去,势必会伤着西门庆,于是他立即在空中作了一个翻滚动作,这一落地就导致小腿骨折,还好此时大幕落下。当时全场沸腾,为盖叫天的功夫叫好,没人看出盖叫天已经受伤。戏还没完,戏班立即请来石筱山急救,石筱山用祖传伤药给盖叫天止痛,然后用小夹板固定骨折部位,大幕再启时,盖叫天又出现在观众面前。”
始创于清代道光年间的石氏伤科,历经石兰亭、石晓山和石筱山三代,发展出“外伤内治、气血并重”的独特骨伤科流派。
这个中医世家几代人杏林薪传,但论起与骨科“结缘”却是几分传奇几分“无心插柳”。
石仰山的曾祖父石兰亭曾是威震江南的一方镖主,然而,靠刀剑吃饭的江湖人难免伤筋动骨,石兰亭依照家族医治伤病的秘方为同僚治伤,久而久之将武术与医术相结合,积累了一套疗伤整骨的独特经验。
父亲石筱山是将石氏伤科从临床向理论体系化的关键,上世纪30年代,石筱山的医术已享誉大江南北。
作为石氏伤科第四代传人,石仰山对祖上沿用百余年的三色敷膏进行剂型改良,创制 “石氏伤膏”,广受赞赏。
年轻时“吃”了不少“麻栗子”
19岁随父学医,24岁经原卫生部批准独立开业行医,从医近60年,不过石仰山回忆自己的入行却笑称本“不愿意学中医的”,他的兴趣原是体育。
“以前医馆就开在家里,楼上住人,楼下看病,我从小就看到父亲为人切脉、比摸,调配中药,耳濡目染,觉得挺好玩,但我自己一开始是不愿意学中医的,我想去读大学,学体育。”石仰山说。
19岁时,健硕的石仰山爱好足球、篮球,已经拿到了体院的录取资格,但却被父亲拦下,希望他能传承家族医术。
上海人用“吃麻栗子”来形容用关节在脑门敲一下,因为父亲严厉,石仰山没少吃苦。
父亲白天为人看病,要求他在旁学习、记录,晚上一家人吃饭前,必须检查功课的进展,有问答不出,就会挨一个“麻栗子”。父亲一面教授石仰山伤科知识,一面请来当时知名的神州医药专门学校名中医黄文东为他开小灶,学习中医基础理论,双管齐下。
他用了十年时间,根据父亲石筱山口述整理了20万字的《石筱山医案》,然而,后来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石氏伤科疗法在面临“文革”十年浩劫之时,近乎毁于一旦。
“文革”开始后,石仰山开在上海市徐家汇的医馆被抄,石家百年积累的珍贵医学资料被当作“四旧”一扫而光。“红卫兵用三辆三轮车来拉的,卖废纸都卖了100多块,你想想,那个年代的100多块啊”,而石仰山本人也难逃厄运,被当做牛鬼蛇神批斗,关进牛棚,所有的医书中,唯独父亲的那本口述医案得以保存,而十年的藏书经历,如今回忆起来,他也仅用了几句话轻描淡写,“我就是东搬搬西藏藏,钱都给他们了,但这是石家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丢了”。
为医一甲子,医人无数,谈起时下备受关注的“医患纠纷”,石仰山说,医患关系紧张,与大环境有关,“但医生只能先做好自己,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病人生病了也急,你要帮助他们理清楚思路才可以判断得出结论。”他回忆起在医馆执医时期,“有时候地痞流氓还会来医馆闹事,我常常开玩笑说骂不要紧,我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你不要打人不然我会痛的。但总的来说忍住了嘴上,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时有争执的病人,现在有些还成了朋友。他们很需要帮助,也需要医生去引导。”
今年,医者石仰山自己也生病了,给他看病的是一位中年中医。他笑笑说,“医生成了病人也要相信为你看病的医生。我也是从‘青医’到‘中医’再到‘老医’的,不相信医生怎么行呢?”
对话石仰山:知识是病人给的
澎湃新闻:石氏理伤基本原则提到人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论治时亦提到损其有余,补其不足的理念。这怎么理解?武术和医道有什么相通之处吗?
石仰山:比如感冒,是热感就要吃凉的药,是伤风就要吃热的药,寒症热治,热症寒治。这就是损其有余,补其不足的理念,武术和医道都讲求气,讲究人是一个整体,而石氏伤科在治疗病情的时候,也会融入武术的手法,有时讲求准、快、拿捏关键。中医有很多精髓没有被外人理解,一些似是而非的人又混进了中医这个队伍,所以有的人就以为中医都是卖卖膏药,觉得中医没什么大不了的。
澎湃新闻:对于一些中医无用论、中医衰落的说法,你怎么看?
石仰山:大家观点不同,总的来说还是相互不了解,中医注重整体的理念,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个人的体质不同,生的毛病也不一样,中医看病时要问患者最近心情怎么样,经历了什么,生活怎样,体质怎样,这就是辩证的思维,中医和西医是两个体系。
媒体报道曲解、影视作品误读,有些人说切脉就能看病,吃什么饮片就能治病,这样的说法都是错误的,很片面的。
澎湃新闻:有人认为,西医用药见效快,而慢性病就找中医治疗,你认可这样的说法吗?
石仰山:很多人都对中医认识有偏差,中医不一定就是看慢性病,用得好就是一贴灵,起效快,比如脱位,西医需要打麻药,中医用传统的复位手法瞬间就可以见效止痛,不同的疾病不同的手法,不能一概而论。
医生要做好自己
澎湃新闻:家族世代行医,父亲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石仰山:父亲告诉我,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都需要向人家学习,不要以为能医几个病人就开始骄傲。要做好医生,必须要学会做人,人做不好,怎么可能是好医生。这其实对各行各业来说都是一样的,先做人,才能做好工作。好多东西是病人给的,知识也是病人给的。没有病人,医生没病可看,还是书上的那一套。
澎湃新闻: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你早年行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
石仰山:多的是,有时候地痞流氓还会来医馆闹事,我能解释的就解释,不能解释的忍着,
我常常开玩笑说骂不要紧,我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你不要打人不然我会痛的。但总的来说忍住了嘴上,总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时有争执的病人,现在有些还成了朋友。他们很需要帮助,也需要医生去引导。现在医患关系紧张,与大环境有关,但医生只能先做好自己,宁人负我,我不负人。
澎湃新闻:和美国的一位医生的墓志铭提到的“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安慰”是一样的道理。
石仰山:是的,医生也苦闷,忙得不得了,但是病人描述自己的症状也没有逻辑,需要引导他们,安慰他们。病人生病了也急,你要帮助他们理清楚思路才可以判断得出结论。
中医不能封闭 要与时俱进
澎湃新闻:现在不管是针对中医还是西医,都有一些“千万不要学医”的声音出现,可能对医学来说,这可能不是一个好信号。
石仰山:我们本身也要自信,不要觉得没有出头之日,一定要做好,让别人来看看我们中医到底怎么样。我得了胰腺肿瘤,现在也在吃中药治疗,还有,信念很重要。大多数人垮掉是自己吓自己,一个人的情志和疾病是有关系的。
澎湃新闻:生病你给自己看吗?
石仰山:现在给我看病的是一位中年中医,他也知道我是老中医,当医生生病了,变成了病人也要相信为你看病的医生。我也是从“青医”到“中医”再到“老医”的,不相信医生怎么行呢?年轻人,我们老头子放心。
澎湃新闻:子孙后辈里面有学医的吗?
石仰山:“文化大革命”学工学农,没有学医的,医生靠边站,被当牛鬼蛇神批斗,虽然我“文革”后被分配到医院工作,重操旧业,但那个时候孩子们都已经定型了,传承不下去了。传给谁都一样,中医不能封闭,要与时俱进,医生不就是为患者服务,传给谁这个救死扶伤准则都不会变。
澎湃新闻:作为医者,你对生命有没有不同于常人的感悟?
石仰山:我自己有这样的人生信条,一个中心两个点三个忘记四个老。
一个中心以健康为中心。两个点,潇洒一点,糊涂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下面的事我尽了责任,就不去插手了;三个忘记:忘记疾病,人总归要走的,北京也去过了,但生病了也不要焦虑,忘记它,乐观一点;忘记年龄;忘记恩恩怨怨,多想人家好的;四个老:老伴、老友、老底、老窝。我现在觉得,一个月和老友们见一次面聊天,天南海北都在说,过去在哪里工作,经历了什么,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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