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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山西·读历史|故都巡礼 ——走笔山西之二(张石山)
以下文章来源于映像PICS ,作者张石山
映像PICS
中国梦想 文化阐释 山西故事 艺术呈现
导读
● 山西的土地上,曾经矗立着许多古都,从尧舜禹到唐朝,曾经的故事已经风干,都城也已湮灭。而我们如何看待这些故都?面对城市化几乎不可逆转的进程,是要文化古迹,保留墙高池深的古都,还是要现代文明,建造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是历史的两难命题。
尧舜禹建都
《三字经》有经文曰:
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
唐有虞,号二帝;相揖逊,称盛世。
夏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
这里,三皇之下,将唐尧和虞舜,并称“二帝”,将夏商周三个朝代的开国圣王夏禹、商汤和周文王周武王,一并概括为“三王”。
尧舜禹
而古籍记载与民间传说,还有另一种谱系排列,将唐尧、虞舜及夏禹即尧舜禹并称“前三王”,作为一个具有连续性的传承系统。而且,无论儒家经典还是民间话语,都认为在那一个上古时代,我们的先人曾经实行过国家或部族集团最高权力交接的“禅让”制度。
禅让制度,不是依赖武力强大经过流血战争来夺取政权,也不是自称“受命于天”将天下公权攫为己有的家天下。部落首领之间的相互揖让,或者是部落联盟的公议推选,隐隐然透出了某种原始的、朴素的“民主”与“共和”的意味。
令人非常遗憾,20世纪30年代风行一时的疑古学派,拾人余唾,从海外趸回一整套吓人的理论,做出一副无比英勇的样子,对我们历史上的圣贤痛下杀手。他们的治学方法,对于中国历史或某些史实,不是“多闻阙疑,慎言其余”,而是一棍子打死,一笔抹杀。他们引用别有用心的日本人的说法,说大舜就是一个烛台,而大禹原本是一条虫。于是,在疑古学派的表述中,我们中国不配也根本就没有那么长的历史,我们的古代圣贤推崇前三王,分明就是一些伪造历史的骗子。
在所谓新文化运动的大势裹挟之下,许多人将中国的积贫积弱,将清朝统治者的腐败无能,一概归罪于我们灿烂的文明,归罪于中国悠久的历史。其中的激进分子,以自掘祖坟践踏先贤而沾沾自喜,以短化中国历史、矮化国族文明而踌躇满志。
尧舜禹前三王,究竟存在不存在?这一命题,至少是可以讨论的。前三王,究竟是否践行过禅让制度?这个,也是可以探讨的。
我们的前贤圣人,即或只是在“托古改制”,他们的用意,也是在倡导和推崇一种理想中的上古民主政治制度,而不是赞誉帝王集权,鼓吹化公为私的家天下。
我们脚踏实地的考古学家,没有时间来参与无谓的争论,不去理睬疑古学派的嗡嗡嘤嘤。他们走向田野,挥动洛阳铲,奋力去发掘历史真实。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代考古工作者的不懈努力,他们的发掘已然证实,前三王的故都,都在山西晋南古河东地区,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存在。
就此,笔者曾经这样设问:在黄河的这道大折弯怀抱中,在晋陕豫三省交界处,中国上古史凭什么要格外眷顾山西?前三王凭什么统统要在这儿建都?这里,凭什么就成了中华文明直根的生长发育之地?难道那时,河南和陕西的土地不长庄稼、不打粮食吗?
我们至少能从两个方面来回答这一设问。
第一,山西晋南,在运城附近的中条山下,这儿有一个天造地设的盐池。所谓“运城”,乃盐运史(官名)之城也。运城盐池,长60公里,宽2-5公里,号称百里盐池。中条山里蕴藏的盐矿,经由地下水的溶解,在这儿汇聚成一片盐湖。当盛夏时节,南风吹拂,湖水自然结晶成盐,并且完全无毒无害,适宜人类食用。
因而,我们的平民草根帝王大舜,抚动五弦琴,深情地吟唱出了流传万古的《南风歌》: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事实上,在上古时代,哪个部落占有了盐池,它的经济实力必定最为强大,其部族成员必定最为健康。传说中的“阪泉之战”,就是炎帝集团与黄帝集团联合,为争夺盐池打败了蚩尤集团的一场战争。
第二,山西,山西的晋南与晋东南,是中国农耕文明最先发达的地区。
“江山社稷”,人们耳熟能详。社稷之“社”,就是祭祀与供奉土地大神之处。中国南方,村里有所谓土谷祠,而在北方,几乎每座四合院里都要供奉土地爷。而且,南方北方,都有传统的祭祀土地神的社日,即春社和秋社。中国最早也是最大的国家级的后土祠,就在山西万荣县,位于汾河与黄河交汇处的汾脽之上。传说,轩辕黄帝在此扫地为坛,最早开始祭祀后土大神。到了汉代,汉武帝箫鼓楼船,泛舟汾河,曾经多次亲临此处祭祀后土大神,并且写下著名的《秋风辞》。
而社稷之“稷”,是指庄稼。晋南有座稷王山,供奉的正是庄禾五谷之神。
在大禹治水之前,如《尚书·尧典》所载,“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华北平原还是一派汪洋。只有在黄土高原地带,方能耕种五谷。只是在大禹治水之后,洪水退去,人们方才“降丘度土”,从高处下到平广的川地和坝子,开始耕种收获。
前三王在山西晋南建都,看似历史的偶然,实属必然。
在历史的必然面前,疑古学派的嗡嗡嘤嘤能抵得了什么事儿呢?
当然,自夏王朝之后,山西地面再没有出现过一统中华的帝国之都。不过,作为华夏文明的摇篮地之一,作为华夏文明史上著名的“河东”“山右”,这里曾经有过三个中国历史绝对无法忽略的重要都城。它们分别是:晋国之都新田,北魏之都平城,大唐北都晋阳。
新田遗址
晋国之都
据史书所载,历史上的晋国,说来有趣,竟然是来源于一场少年儿童之间的游戏。
少年周成王,拿桐树叶子剪了个玉圭形状,和他的小弟弟叔虞开玩笑说:我封你一个诸侯国王来当。史官把这次封赏正式记录下来,辅佐成王治理天下的周公当即郑重道贺。成王慌忙解释,说只是和弟弟开玩笑。周公教导这个年轻国王说:天子无戏言。成王因而不得不册封弟弟叔虞建立唐国。这就是“桐叶封弟”。按照这个史书上的说法来讲,仿佛是严肃的庙堂政治破坏了游戏的乐趣,却注定了晋国的诞生。
周公与周成王的后来人、我们的前代文人们,曾经对此多有言说。看似严谨的历史记载,却不免令人生疑: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怎么可以拿朝廷大法来开玩笑?如果成王确属年少无知,那么负责辅佐成王的伟大的周公,平时又是怎样教育这个王位继承人的呢?
20世纪,终于有古文字学家解开了这一千古谜题。研究中国古文字的专家,其中包括山西当代大家张颔先生,经过慎重研究考据得出结论:古文字“唐”字与“桐”字,字形非常接近,极易混淆。史书并没有错。周成王本来就是明确封他的弟弟叔虞到古“唐”国那个地方的。后人将“唐”认成了“桐”,于是才有了后来的编故事,曲意周全,以便自圆其说。
而古唐国,正是夏商周三代封建唐尧后裔的地方。
太原近郊悬瓮山下晋祠,原本叫作唐叔虞祠。只是后来,随着民众祈雨祭祀更加尊奉唐叔虞的母亲,这儿在民间口语中被称作“圣母祠”。
由于唐叔虞祠的存在,因而有一种说法:太原近郊的晋祠一带,是唐叔虞受封立国的地方。
严格来讲,上述说法不能成立。周朝初年,其国家疆界、有效统治方域,尚未达到山西中北部。古唐国的原址是在晋南。
后来,叔虞的儿子燮父,改国号为晋。而晋国的主体疆域也千真万确是在山西晋南。位于晋南的古晋国,早年曾经在富庶的河东建都于翼和绛,最后,于公元前585年,迁都于新田。
自清朝初年,异族统治禁锢思想,学界英才不得不转而投身烦琐的古籍文献考据。有清一代,考据学格外兴盛。其中有一个问题,令考据家们争讼不已:新田,究竟在什么地方?
20世纪,考古家们抛开“纸片经学”走向田野,他们手中的铁铲终于挖去了历史的尘封,廓清了困扰我们的千载迷雾——
后期晋国的都城新田,那个王朝的心脏,就在当今的侯马。
故都新田遗址,南北纵深7公里,东西横跨9公里。63平方公里的面积,向我们无言地夸耀着当年霸强。
古都南城,发掘出两座特大铸铜作坊。出土破碎了的铸范达3万余块,完全复原的铸铜模具100多件。“一范多铸”“复范合铸”,显示着晋人早已掌握的高超铸造工艺。史家记载晋平公曾想建造一座铜质宫殿,看来并非杜撰。还有精美的编钟,今天击打,仍是“不同凡响”。特别是数量众多的铁器,堪称“铁证如山”。冶铁工艺的诞生,铁器的大量生产,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飞跃发展。
挥动的铁铲突然停了下来。考古学家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一桩史无前例的发现轰动了考古学界。意外的收获极大地报偿了风餐露宿的田野工作者。“侯马盟书”在1965年出土。
盟书,是古代天子与诸侯之间、诸侯相互之间、诸侯国内部士卿之间,结盟起誓的文件。神圣的盟书一式两份,一份藏在盟府,一份埋入地下或投入江河,由天地鬼神作证,不得背弃反悔。盟誓活动,在史书上多有记载,却从来没有过考古实物出土见证。
侯马盟书多用玉片做成,毛笔书写,共出土带有朱书文字者5000余件。当年参加盟誓者多达150人。执掌晋国朝政的正卿赵鞅通过这次盛大的结盟,在六卿之中团结了韩、魏、智三卿,形成了诛灭范氏、中行氏两族的压倒优势。从此,晋国开始了“四卿执政”,最终导向了“三家分晋”。
强大的晋国灭亡在即,新田将退出历史舞台。通过侯马盟书,考古学家带领我们目睹那历史的一瞬。
而即便晋国灭亡了,韩赵魏三家分晋了,山西这片土地、这个省份,始终简称为“晋”,整个山西,又别称“三晋”。这样的名称名号,在历史上记载着,在人们心中记忆着那个时代,记忆着中国春秋时代的强大国家晋国和它的首都新田。
北魏明堂
北魏都城
名满天下的大同云冈石窟,是北魏王朝皇家主持建造的宏伟工程。
当不知名的工匠,那些个天才艺术家,用锤凿开始雕刻这座被北魏王朝选中的幸运的冈峦,马背上的民族鲜卑族,铁骑驰骋,以史上最炫目的速度,从野蛮奔向了文明。
公元386年,鲜卑族拓跋氏在山西北部建立北魏王朝。公元398年,在平城即今天的大同建都。一场新一轮的民族大融合最早从山西开始,逐渐推向整个北中国。
山西,自古就是中原农耕文明抵御北方游牧部族南侵的前沿阵地。两种文明的冲突与交融在这里显得格外典型。而历来在中国北方生存发展的游牧民族,凡是进入汉族农耕地区的,即便是作为征服者,最终都无法避免在文化上反而被征服的命运。许多民族在这个征服与反征服的过程中融入了汉族之中。从先秦的严允、犬戎、白狄、赤狄,直到汉代以后的匈奴、乌桓、丁零、铁勒,几乎无一例外。
上述这些民族,融合到汉民族之中的过程,基本上都是被动的。今天可以平静叙说的“民族融合”,当年都付出过无比惨烈的代价。包括征服之初的血腥镇压与被推翻之后的野蛮报复。
只有北魏拓跋氏,主动选择了一条也许不是“绝后”,却无疑是“空前”的,堪称英明绝代的民族融合之路。
面对当时世上最先进的汉文化,其他民族如果向往“现代化”,就必须向汉文化学习。这一现代化的最终指向,则必定是“汉化”。
公元471年,五岁的北魏孝文帝即位,他的祖母太皇太后冯氏临朝执政。到太和八年(公元477年),在这位伟大汉族女性主持下,北魏开始改革。改班赐制为俸禄制,变计口授田制为均田制,易宗主督护制为三长制。带有游牧部落性质的王朝体制迅速向封建体制过渡。孝文帝拓跋宏亲政后,秉承他的汉族祖母遗志,继续大力改革。
太和十八年,大无畏的天才皇帝以出征南朝的名义,实施了伟大改革完成汉化的第一步,迁都洛阳。聪明的孝文帝懂得,平城虽好,毕竟处于华夏大地的北部边陲,到底不过是用武之地,真正要移风易俗,必须挺进中原。这位伟大的皇帝改革家,在祖母陵前举行了告别仪式,率领三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踏上了锐意改革的不归路。
迁都之后,孝文帝首先下令,禁止所有人等穿胡服。接着,正式颁布法令,要求鲜卑族的贵族官员与一般民众停止说鲜卑话,一律讲“中原正音”。有在朝廷上说鲜卑话的,一概免职。
到太和二十年,孝文帝走出改革中最彻底的一步:皇族拓跋氏,带头改姓,改为元氏。所有功臣旧族,一律改姓。如丘穆陵改为穆,步六孤改为陆,贺楼改为楼,独孤改为刘,等等。
孝文帝的改革,是完全自觉的。北魏当时对北中国的统治已经稳定,国势如日中天,并没有到不改革就民族覆灭的地步。而他主动改革迁都汉化的直接结果,是成百万鲜卑族与其他北方各族,和平迁入中原,和平融入华夏族群。汇合吸收了各民族文化的中国文化,愈加博大雄宏,为后来的盛唐文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从唐朝初年开始,鲜卑族拓跋氏建立的王朝,被正式承认为中国正统。与承接晋朝法统的南朝,享有同等的历史地位。一个北方部族建立的王朝,被视作正统,这在中国历史上同样属于空前。
彻底的义无反顾的汉化后,拓跋氏消失了。而他们改姓的元氏,子孙不绝,名人辈出。随便列举,就有唐朝大诗人元结、元稹,金代大诗人元好问,等等。
往前追溯,战国时代的赵国赵武灵王,曾经倡导“胡服骑射”,主动向北方游牧部族学习。那场重大的改革,在中国文明史上功高千古。其时在公元前300年。
北魏孝文帝元宏,又是主动改革,使鲜卑族彻底汉化。其时在公元后500年。
历经800年的民族大融合,汉民族注入了许多新鲜血液,吸纳了众多兄弟民族的文化。唐太宗的祖母,是鲜卑族独孤氏。便是唐朝李氏,也已经不是纯粹的汉人血统。
鲜卑族,作为单一民族在形式上是消失了,但这一民族的基因在汉民族的血脉中赢得了永生。
山西北部边界上的大同,古代的平城,这里最先迎接了那个马背上的民族,托起了孝文帝向往文明的改革之梦。
战火烽烟,沙尘风暴,早已湮没了昔日古都。
也许唯有云冈石刻,才留驻了时间。
雄伟的造像,高大,雄强,气度恢宏,自信满满。
具有远见卓识的北魏王朝,由皇家主持投资开凿的云冈石窟,成为人类文明史上的瑰宝。同时,成为这一王朝胸怀博大的见证,成为一部石刻的《魏书》。
晋阳古城遗址
晋阳古都
古城晋阳,历来被称作“龙兴之地”。从三家分晋之后的赵国,到大唐王朝,乃至“五代”时的后唐、后晋、后汉,都是兴起于晋阳。也许就是出于这种恐惧,宋太宗赵光义经过血战打下晋阳之后,火焚了这座历史名城,尔后又决汾河之水漫灌废墟。如此的残忍愚昧,“自毁长城”,或许已经注定了赵宋天下的可悲下场。
晋阳,自古作为中原屏藩,始终是我国北方的雄关重镇。
人所共知,唐太宗李世民十八岁起兵,人称“太原公子”。登极称帝后,十分重视晋阳的战略地位,委派图画凌烟阁上的开国元勋之一徐茂公(李绩)驻守晋阳,长达十六年。唐朝北疆因而获得了稳固与安宁。
武则天即位后,不仅因为晋阳是唐朝开创之地,更因为山西是这位开天辟地女皇帝的故乡,下诏置晋阳为大唐北都。诏令在晋阳恢宏的东西二城之间,于汾水之上“架桥联堞”,建造中城。晋阳由此成为大唐帝国仅次于西都长安、东都洛阳的第三大都会——“北都”。
由于晋阳的重要战略位置,赵光义将龙城夷为平地之后,又不得不在古城旧址东北三十里处的唐明镇筑起一座小土城,而且着意回避“晋阳”“太原”的称谓,只设立了一个“紧州军事”。那座小土城,史载系由大臣潘美所主持建造。潘美在演义小说中被改称“潘仁美”,被描述成一个“奸臣”。当今太原城的雏形由一个奸贼创建,恐怕令许多人难以想象。
而这就是历史的真实严酷。
更严酷的是,新建的晋阳土城,周长只有十里左右。比起当年唐王朝的北都,宋代的晋阳只是一个弹丸小城。金兵南下,铁骑潮涌,晋阳军民不得不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北宋宣和七年,金国灭辽。接着乘胜出动东西两路大军攻宋,意欲会师宋都开封。由元帅粘罕率领的西路大军,在晋阳遭遇最顽强的抵抗。宣抚使童贯,那个北宋末年四大奸臣之一的家伙,仓皇逃离了晋阳。当时的太原知府张孝纯与都统制王禀,将城中市民“十五以上、六十以下”都编入军队,对压境大兵进行了殊死抵抗。由于长期被围困,城中严重缺粮,居民十之八九都被饿死。军士们先以牛马驴充饥,后来竟然吃尽了弓弦与皮甲。尽管如此,在后方已被敌人占领的情况下,晋阳孤城坚持了敌后抗战250多天。
最可悲的是,当晋阳军民宁死不屈、血战到底的时候,无耻的北宋朝廷已经与金国签订了屈辱的城下之盟,将晋阳割让给金国侵略者!绕道攻占了山西南部的粘罕,得到宋钦宗诏书,如获至宝,轻松愉快地返身来收取晋阳。这时,知道已经被自己的皇上出卖的晋阳军民,仍然拒不投敌,死战到底。
靖康元年九月初三,粮尽援绝的晋阳终于失陷。知府张孝纯力尽被俘。都统制王禀奋勇巷战,重伤十几处,最后身背檀香木制的宋太宗御像,投汾河自尽。
投河自尽的王将军,身背宋太宗御像,就其本心,自然是不肯让先皇的御像落入敌手。古人一腔忠义,令人肃然起敬。
但这件事本身,又足以令人感慨万端。曾经愚蠢地下令毁灭北都晋阳的宋太宗,尽管早已作古,但他等同于真身的御像,不得不吞噬愚蠢之苗结出的苦果。
汾河万古悠悠,龙山千载巍巍。它们曾经目睹晋阳古城史上一幕幕壮烈与辉煌。
公元648年,唐贞观十九年,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归来。太原公子首先回晋阳沐洗征尘。故地重游,称雄海内的大帝感慨万端,写下了著名的《晋祠之铭并序》。是为耸立在悬瓮山下晋祠名胜的“贞观御碑”。
毁灭古都晋阳的宋太宗赵光义东施效颦,竟然也在这儿树碑立传,号称“太平兴国碑”。但没过多久,这通御制碑上的文字,就被老百姓凿除干净;之后,连那块残破丑陋的石头也不翼而飞。
早在三家分晋之初,公元前500年,赵简子基于士卿斗争的需要和屏障国土的远见,最早建造了古城晋阳。当智伯联合韩魏两家攻打赵氏时,是强固的晋阳支撑了赵氏最后的抵抗。当时,智伯也曾“水灌晋阳”,但终究未能攻陷这座城池。
愚蠢的赵光义,作为赵氏后人,恰恰是他在攻克晋阳之后,残酷地火焚、水灌,毁灭了这座古都。即便晋阳真个是龙城,它也曾经是赵氏的龙兴之地。数典忘祖,何其愚哉也夫!
20世纪中叶,战争与人为的因素,毁坏拆除了中华大地上几乎所有的古城。这一次大批古城的彻底拆毁,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客观全面的评说。
中国终于迎来了伟大的改革开放,是为百废俱兴。全国各地,包括山西,修复文物古建、庙宇寺观乃至古城古堡,竟然一时热闹非凡。对此,更令人不知该如何评说。
况且,面对城市化的几乎不可逆转的进程,是要文化古迹,保留墙高池深的古都,还是要现代文明,建造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是历史的两难命题。
而历史,从来都是在毁坏与重建中向前发展。
所有的故都,最终都将湮没。
只有人类文明在层层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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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游山西·读历史|故都巡礼 ——走笔山西之二(张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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