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热衷购买奢侈品是择偶竞争策略？

近日，《进化心理学》刊发了一篇文章，称女性之所以热衷购买奢侈品，是因为购买奢侈品是一种进化中习得的择偶竞争策略。 许海峰 澎湃资料

        近日，《进化心理学》刊发了一篇文章，称女性之所以热衷购买奢侈品，是因为购买奢侈品是一种进化中习得的择偶竞争策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类似的 “进化心理学”论文屡见不鲜。今天说女性都是购物狂，明天说男性都是天生理性思考帝，这一切统统都是进化的产物。

        遗憾的是，如果认真审视，类似的研究有不少经不起推敲。因为上文提及的研究被不少网站转载，于是本文以该研究为例，好好地琢磨一下，为什么类似的研究时常要多不靠谱有多不靠谱。

        这篇研究使用了一个很简单的信号理论模型。具体的理论说穿了很简单。我们身上常有许多不易被发现，但是有择偶优势的特质。比方说有这么一名男性，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大块头肌肉男，但是身体强健，苦活累活一肩挑。这种特质很难让别人一眼发现，开口吹嘘也不一定有人相信。那怎么办呢？他说不定大脑一热，大冬天里天天光膀上街——这就是一种信号，因为体弱多病的择偶竞争对手经不起这瞎折腾，只有真正身强体壮才能干这种傻事。于是不易被发现的特质（体质）就通过容易发现的行为（光膀上街）这个信号，传达出去了。当然，这个行为也传递了另外一个不易一眼发现的特质，就是这名男性情商也不高。

        上述研究的作者认为，女性热衷于购置奢侈品，也是进化形成的一种特定的信号机制，作用是用购买奢侈品这种行为作为信号，向可能的同性竞争对手传达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信息。

        针对这个假设，上述研究的作者进一步提出可供实验测试的预测。他们认为，考虑到女性可能会希望使用显而易见的奢侈品作为信号，传达自己相对不容易识别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信息，那么当她们面对可能的择偶竞争对手，当她们需要展示自己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以预防性地 “击退”对手，那么她们就会更渴望购买奢侈品。

        好了，让我们讨论几个问题。首先是研究的方法论。和其他不少同类研究相似，上述研究的方法是在线对育龄期女性网友分发问卷，让她们阅读一个情景，想象自己身处其中，并且汇报自己的感受。不幸的是，大量研究都显示，假想一个情景以后自我汇报的感受、想法或者可能的行为，往往和实际身处现实情景中的感受、想法或者行为大相径庭。比方说有个很恶搞的研究。研究者告诉受试者，他们有一笔钱，可以自己揣兜带走，也可花出去用以减轻他人的痛苦。当受试者们假想这个场景的时候，绝大多数受试者都认为要几乎倾其所有减轻他人的痛苦。结果在实际的场景中，当受试者真的能把现金揣进兜里，绝大多数受试者都把绝大多数的钞票留给了自己。换言之，光依靠分发问卷让受试者假象情景，有时候并不能全面地说明问题。

        接下来是实验结果的意义。让我们假设一下作者的确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 假设顺利得到证实，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很明显的，有足够多其他靠谱的说法可以解释理想的实验结果。比方说，在我们当下的社会，面对可能的择偶竞争对手，购买奢侈品可以提高本人的自信心，可以依靠奢侈品表面的奢侈（而不是它可能传达的其他信息）吸引异性。又比方说，虽然某些信号机制总的而言可能是进化的产物，但是这种具体的表达模式 —— 用奢侈品传达财富和社会地位信息 —— 只是拜金的社会后天形成的一种模式而已。等等等等。对于理想实验结果的靠谱解释太多，以至于光凭理想的实验结果，太难说明具体问题。

        更加可惜的是，实验结果竟然还不理想。研究发现，可能的择偶竞争对手存在与否，并不显著和女性受试者对奢侈品的渴望程度相关。研究作者随后试图解释不理想的实验结果，并且做了一些其他的，和中心论点间接相关的假设。但是不管如何，不理想，就是不理想，尽管研究的作者竟然并没有因此改变结论。

        最后，让我们做一个小小的理论探讨。当我们说某某行为或者特质，是进化的结果，我们常常明示或者暗示，说这些行为或者特性是自然的，无可改变的，或者甚至是不该改变的。但是，这样的推论完全站不住脚。

        首先，我们的大脑和行为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环境的影响，从未出生时子宫内的荷尔蒙情况，到出生后接受的环境刺激，生活体验等等，都在不断地影响我们的行为或者特质。光光说进化可以解释某种具体的行为或者特质，远远说不上他们是无可改变的甚至是不该改变的。其次，进化常常给予我们多个解决问题的机制，并且在不少情况下，一种机制可以推翻另一种机制。

        比如说，不少进化心理学家认为，一般情况下，我们在检验一个命题的时候，不会检验它的逆否命题，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进化形成的机制。但是，当我们知道这一点，就可以有意识地应用我们的理性、逻辑知识（命题和其逆否命题在逻辑上等价）去主动地检验其逆否命题，推翻上述的机制。所以，从理论上说，某某行为或者特质有其“进化”根源，完全不说明它们是自然的，无可改变的，甚至是不该改变的。

        上文就是对上述“女性爱买奢侈品”的研究一个简单的推敲。其实除去上文列举的种种，上述研究在理论设计、实验方法以及具体数据上，还有其他不少的问题。而即使忽视这些问题，假设爱买奢侈品真是进化的直接产物，我们也不能得到流行媒体中所明示或者暗示的意义。遗憾的是，不光是上述的这一条研究而已。太多抓住流行眼光的奇异研究，比方说进化决定了男性理性女性感性，都不太经得起细细推敲。

参考文献：

        FeldmanHall, O., Mobbs, D., Evans, D., Hiscox, L., Navrady, L., & Dalgleish, T. (2012). What we say and what we d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eal and hypothetical moral choices. Cognition, 123(3), 434-441.        

        Hudders, L., De Backer, C., Fisher, M., & Vyncke, P. (2014). The Rival Wears Prada: Luxury Consumption as a Female Competition Strategy. Evolutionary Psych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