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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行走在边缘的猴戏,死于政策或败给时代

澎湃新闻记者 徐晓林 段艳超
2014-10-24 16:3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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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猴人集资兴建起的“猴神庙”,出门卖艺前大都来此祈求平安。

        

        在新野县鲍湾村的东头,有座这两年刚修的猴王庙,里面供着酷似孙悟空的“猴王”。有功劳的猴死后,就埋在庙后。村民们记得,在耍猴的鼎盛时期,有些村几乎家家都耍,艺人过万,如今加上表演时收钱的,也仅余千人。

        “耍猴说难听点就是要饭。”新野耍猴艺人并不讳言这个。但苏国印说,等风波过后,他也不想再耍猴了。“以前在外耍猴,也会碰到城管、森林公安,但看看驯养繁殖证,就没事了。从没听说犯罪的事。”

        也有村民认为,“耍了一辈子猴,不用怕,该咋耍咋耍。”

        县上猕猴艺术协会会长张俊然说,新野猴戏本就在衰落,“四人已经上诉,如果二审维持原判,所有耍猴艺人将被戴上犯罪的帽子,耍猴艺人可能迅速减少,街头猴戏或在5年内消亡。”

近几年,鲍湾村的耍猴人开始结伴开车出门卖艺。一辆轻型货车通常载着五六人和七八只猴,凑成两班人马。一行六人(从左至右为张建泽、王富斌、于彬、张之凤、张俊学、改明)与七只猴子在汽车前合影。

2014年10月20日,广东省汕头市,耍猴人张建泽填牵着“菲菲”一家在城区里寻找表演场地。       
        10月的南国汕头,气候依然闷热潮湿。在十字路口的一间网吧门前,老张带着“菲菲”一家开始了一天的卖艺生活。“菲菲”是一只母猴,跟随老张流浪卖艺的12年间。她与患白内障的“瞎子”结了婚,先后生了”双眼皮“”小不点“两个“女儿”。虽然生活颠沛流离,但在绳索另一头也能享受到些许自由。

        刚入行的时候,“菲菲”学的是正经八经的“戏”,带花脸,每逢骑在山羊上身耍花枪时都会引来阵阵叫好,好不威武。如今,虽然观众抛来的花生,黄豆升级的成了香蕉,鲜桃,但座骑换成了自行车,节目也只是与老张对打几下以换观众的哄笑。演出虽少了那点“范儿”,但“瞎子”一直都挡在响鞭前。

        “其实,都是事先导演的,并非真打。”耍猴人黄爱青说,即使如此,“人猴对打”也已变成“猴打人”。新野猴戏经历过三个阶段,最初是传统的“啃脸子”,后来是“武打”,现在的节目都以逗乐为主,不过是升旗、骑车,抬花轿、踩高跷、点鞭炮等近20个节目反复表演。

老张在街头表演猴打人的“武戏”。表演间,耍猴艺人和猴默契配合,在节目中把猴逼急罢演,耍猴艺人“一怒之下”用鞭抽猴。此时往往会引来围观者的谴责。时机一到,猴开始反击,拿起棍、刀,把耍猴艺人撵得满场乱跑,耍猴艺人的嗷嗷声和猴子的吱吱声,围观者欢呼声,交织成一部快意恩仇的“武侠片”。

两位留着时尚发型的年轻人用ipad拍摄猴戏表演。

耍猴艺人于彬在街头表演间向观众讨赏。街头耍猴艺人一般以两人为一组,一人专心耍猴,另一人则穿行于观众间讨要捧场钱。后者看似简单的事情也包含了耍猴人的处事经,首先是添笑的儿童不要,其次不能挨个讨,以防讨不到钱反伤了场面上的人气。

公猴“瞎子”在观众的脚边捡钱。这张面值5块的纸币对耍猴人来说这是算大票了。

吃完一盘炒面,于彬正在整理上午的收成。

        在街头日复一日的表演,也让老张盖了新房子,女儿考上了大学。

        “要是能中五百万我就开个猴场,给孩子送去北京读书”,耍猴人于彬有点舍不得却又充满希望的摸出10块钱买了五注彩票。今年41岁的老于是耍猴人的“把头”。一辆小货车,带着五个老乡,七只猴子,从河南新野一路耍到了广东汕头。出门一个多月,用老于的话说是“车轮一转就得花钱”。

        靠曾经江湖行走的经验,老于当然掌握着财政大权,每天设摊的地点也由他决定。看似简单的选点包含了不小的门道:人员流动量,场地面积,甚至城管驱赶的风险都得考虑进去。更多情况下这更像一场赌博,但近几年老于常常沦为输家,“人都去看手里拿个小屏幕了”。

        对于只会用手机打电话的老于来说,互联网近乎于神话。他越来越看不懂年轻人,但他知道“年轻人不看咱这个了。”他也知道“花了两万,去县里最好的高中读书的娃”是不会再走街串巷的玩猴了。

为了庆祝近几日收成不错,耍猴人于彬和张建泽到大排档点了两个菜,也特意给“菲菲”和“瞎子”夫妻俩留了半瓶啤酒。

老张填了一组彩票号码让“小不点”选。”中五块也给你买香蕉“张建泽最后买了三注彩票并小心的收好。
 吃过午饭,老张带着“菲菲”一家四口在城中村的阴凉处休息。

        

        “小不点”想家了。但它不知道,一笼的小伙伴们大都去了景区,成了陪游客合影、定点表演的上班族。“双眼皮“舔了口水坑里的积水,觉得每日定时开饭比捞啥吃啥强多了。“瞎子”依然趴在老张的脚边。对它来说,每天有“菲菲”帮忙抓抓痒痒就知足了。

        两个小时后,老张望了眼负责收钱的老于,摇了摇头头,费力的站起身,“老家伙,收摊回去吃饭了!”

        昏暗的路灯下,老张裤兜里的山寨机响起了“最炫民族风”的铃声。“娟儿,爸今天收成不错,你好好读书,生活费明天就给你汇过去!"。挂掉电话,老张闷下半杯散酒,扒碗挂面,明天,生活还得继续。

入夜,耍猴艺人带着猴子的露宿生活引来过路市民围观。对被钢筋混凝土包围的城里人来说,这些活蹦乱跳的猕猴绝对可称得上是“野生动物”。

转场前,耍猴人老张把猴子关到挂箱里。耍猴人自己加装的挂箱空间很小,猴子只能蜷缩在里面。对此,老张很心疼,每到一地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猴子放出来透气。
宿营的生活一切以节约成本为先。老张用从附近小店讨来的水擦洗身体。


每人半杯散装白酒,就着一盆白菜炒火腿肠,之后一盆挂面填饱,六个耍猴人的晚餐几乎每日如此。
临睡前,于彬给孩子发短信询问学习情况。“分不够,我花了两万块给他送进了县重点,不能让孩子受我们这些罪了”,于彬坚定却又无奈地说道。
        

        新野猴戏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汉代:在新野出土的汉砖上,就有耍猴画面。这些村均在S103两侧,位于新野东北部与南阳交界附近。古时候,这里是黄河古道,贫瘠的土地不能给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太多恩惠,只能“靠天收”。 而进入“干啥都挣钱”的2000年后,越来越少的年轻人愿意传承这项古老的技艺。 “耍猴非常辛苦,还累,现在的年轻人都嫌丢人,谁愿意干啊。”新野的老耍猴人感慨万千。
        在新野,2岁以上的猕猴要经过2年左右的驯化以学习踩高跷,骑车、升旗,接飞刀等演出项目。一些大规模猴场养、训 、演一条龙的盈利模式,那里的猴子大多被租借到全国各地的景区表演。而也有不少像老于和老张一样的个体耍猴艺人,在自家训练、饲养猴子。
新野县鲍湾村某猕猴养殖场内,几只人工繁殖、饲养的猕猴在铁栏前向外张望。

猕猴养殖场内,笼中的猕猴在喂食期间争抢食物。饲养厂主要喂食红薯,南瓜。一只猴子的饲料费用每天一元钱。
训练一只猴子一般需要1~2年时间。而通过悬吊固定来学会用下肢站立是训猴表演的第一步。天性爬行的成年猴子许以此练习半个月才能直立行走。
一只猕猴在训猴人的吆喝下练习平衡表演。
训练员在一家大型训练场里牵引着猴子练习踩高跷。这些猴场以各地景区为客户,训练猴子表演踩高跷、升旗、打篮球等“文明”节目。
而所谓“不文明”的节目,就是猴戏中的武戏。一位村民在排练猴子打人的“武戏”。人打猴往往会受到谴责,但如今的猴”打“人却是阵阵叫好的卖座戏。
 “啃猴脸”是一种传统猴戏。在耍艺人俏皮唱辞的指挥下,面具后的小猴摇身变成了关羽、张飞等中国传统喜剧人物。但由于社会大众审美的变化,近十余年来此类猴戏已基本绝迹。
尽管训猴看似残忍,但训练员与猴子实则相依为命。耍猴艺人徐义雷给患了皮肤病的猴子涂药膏。成规模的养殖厂也须将上年纪的猕猴饲养至自然死亡。

两个小女孩怀抱一只幼猴在院子里玩耍。村里的孩子大都从小就与猴子非常亲近。但真正愿意把耍猴当作一门营生的年轻人却几近为零。

耍猴老艺人73岁的聂子令与一只小猴站在新野县樊集乡的田间。近几年由于生病导致右半身僵化,老聂已无力耍猴,一栋房子成了他前半生耍猴挣下的主要财产。迫于生计他孤身一人带着小猴在广东各地辗转乞讨。其间经常遭到抢劫,连随身陪伴的猴子也被抢过几回。
(澎湃新闻记者段艳超对本组图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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