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面临内战？危言耸听，但法国穆斯林进退维谷是事实

讲到未来可能发生严重军事冲突的地方，大家可能会想到中东，可能会想到俄罗斯乌克兰边境，可能会想到东南亚。法国这个两个字，想必基本不会浮现在大家脑海中。法国确实在近十年中饱受恐怖主义影响，国内极右翼势力也是不断成长，但是作为西方世界重要的大国之一，要说法国本土会发生战争，还是过于痴人说梦了。

当地时间2019年3月22日，法国巴黎，巴黎清真寺举行仪式悼念新西兰枪击遇难者。一名警察在外执勤。人民视觉  资料图

不过，就在5月9日，几名现役法国军人投书极右翼杂志《当代价值》，警告称法国将在不久的将来面临一场内战。此前在4月底时，已经有一批退役将军以及士兵同样在《当代价值》杂志投书，同样是敦促法国总统马克龙要捍卫祖国统一。这份公开信获得了超过13000名军人联署。他们声称法国即将要面临一场“伊斯兰主义者”发起的“种族战争”。

在短短两周半时间内，出现两封军人署名的公开信，自然引起了法国舆论的一片惊诧。5月10日，法国经济财政部长布鲁诺·勒梅尔在法国新闻广播电台早间新闻的采访中专门对此作出了回应。

“这就像是用剑去击打水面，根本无法起到任何建设性作用。”勒梅尔说。

同时，他还表示，在这次事件中最让他感到伤心的就是法国军队中竟然有人愿意支持极右翼思想。法国军队本应是自由、平等、博爱的共和国思想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捍卫者。法国士兵正在马里以及科特迪瓦帮助当地政府围剿恐怖主义组织，而在法国本土却有将军和士兵发表这样的言论，让勒梅尔感到震惊。

要说法国在近期就会因为“伊斯兰主义”的传播而陷入内战，自然是有些危言耸听了。不过，由此反映出法国部分主流社会右转，尤其是军队右转，是值得我们注意的。特别考虑到法国明年就要举行总统选举，伊斯兰恐怖主义以及伊斯兰移民的问题势必成为选战的重要议题之一。到底法国社会对于伊斯兰教是个什么态度？法国的军人们都支持极右翼政党吗？本文将对这些问题一一进行解答。

伊斯兰教与法国主流社会渐行渐远？

自从2015年的《查理周刊》恐怖袭击事件以来，年复一年的民调都显示法国国内主流民意对于伊斯兰教的观感是在迅速恶化的。在法国各个主流宗教中，伊斯兰教是唯一被法国民众认定为与共和国理念严重冲突的宗教。

法国公众舆论研究院每年都会发布法国舆论对各主要宗教的观感民调。根据最新的2020年民调结果，分别有84%、80%以及78%的受访者认为基督教各支信徒、无宗教信仰者以及犹太教信徒尊重法兰西共和国的价值观。但是，只有39%的受访者认同穆斯林群体尊重共和国的价值观。但法国穆斯林群体中却有高达84%的受访者认为伊斯兰教符合共和国价值。

同时，有65%的受访者认为与20年前相比，法国的穆斯林群体对于共和国价值体系愈发地不尊重了。认为穆斯林群体对共和国价值体系尊重程度有所上升的仅占受访者的9%。但是，这一比例在受访的法国穆斯林群体中却占到37%。同时，受访法国穆斯林中有48%表示现在的情况和20年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

这一民调结果展示了一个有趣的结果，那就是法国的穆斯林群体与非穆斯林群体对伊斯兰教的看法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关于这一分化，可以有两种解释：要么是非穆斯林群体受到媒体片面报道的影响，无法了解法国穆斯林社会的真实情况；要么是法国的穆斯林群体对于自身宗教的认识产生了偏差。

不论我们更认可第一种解释或是第二种解释，抑或是认为两者皆有，法国主流社会对伊斯兰教以及穆斯林群体的看法恶化已是既成事实，在短期内也难以改变。而部分军人投书事件正是展示这一转变的一个很好的窗口。4月份的第一封署名公开信发表后，法国主流媒体《世界报》就报道称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前国民阵线）在军队中享有远超社会平均水平的支持度。

通过对法国国内各个军营所在市镇的投票水平进行调查比对之后，《世界报》表示平均每10个士兵中，就有4人是支持国民联盟的选民，也就是说军队中对极右翼政党的支持率可能高达40%，远远高于法国社会20%上下的平均水平。而且这一趋势在2015年的恐袭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以巴黎近郊靠近凡尔赛的小镇萨托利（Satory）为例。这里是巴黎地区一个重要的国家宪兵团驻地。早在2012年总统选举中，该地军队驻地的投票站里支持极右翼政党的票数就已经占到了46.1%，远远超过当年右派候选人萨科齐取得的22.9%的选票。而2015年的一连串恐袭事件之后，当地选民对极右翼政党的支持度更是进一步增长。在2015年底举行的大区选举中，极右翼政党在该地取得了61.9%的选票。文章在最后总结称，军队已经成了极右翼势力“基本完全占领的地盘”。

法国穆斯林群体进退两难

随着法国国内对于伊斯兰教以及穆斯林群体观感的恶化，法国穆斯林群体内部也陷入了一定程度的分裂。根据法国民调及市场调查机构易索普在2017进行的调查，在法国穆斯林群体中，只有55%的受访者表示自己依旧会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礼拜或是前往清真寺等等宗教行为。而表示自己经常进行礼拜，宗教是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的则只有26%。也就是说，实际上法国穆斯林群体中绝大部分（超过70%）是世俗化的穆斯林。而对于法兰西共和国宗教政策基石的世俗主义，民调也显示有81%的法国穆斯林是支持的。

穆斯林移民难以融入法国主流社会，同样有历史上的原因。与19世纪晚期以及20世纪上半叶涌入法国的意大利、比利时、波兰以及西班牙移民不同，法国现在穆斯林群体的父辈或祖父辈多是二战后因为法国用工荒而被法国政府有计划引入的劳工。他们不是基督徒，没有欧洲人的长相，同时基本都来自法国的前殖民地。被引入法国后一般也被集中安置在政府提供的市郊大型居民区中。许多人在来到法国后过的都是宿舍-工厂两点一线的生活，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被与法国主流社会隔离开来了。虽然经过了数十年，两三代人的发展，法国社会对于穆斯林依旧有着根深蒂固的歧视，即便是在接连的恐怖袭击开始之前就已经是如此了。顶着一个穆斯林的姓氏，在法国社会的确会遇到许多的不便。

随着2022年总统大选逐渐临近，法国已经开始进入了选举模式。而穆斯林问题不出所料将会成为此次大选中最重要的议题之一。当下的法国，左翼分裂严重，小党林立。总统马克龙领导的政党虽说依旧表示走中道路线，但是自去年年初以来实际上已经开始快速右转。伴随着法国新一波的伊斯兰极端分子恐袭事件，马克龙已经将对法国伊斯兰教的改造列为了他剩余任期的重要任务。相信也会在他的竞选政纲中占据重要位置。

在这样的形势下，法国穆斯林群体与法国主流社会之间对话的空间正在被进一步压缩。虽然所谓“法兰西的内战”是危言耸听，但是占法国总人口近8%的穆斯林群体到底要如何完成与法国社会的和解与融入，是法国主流社会以及穆斯林群体都要面临的严峻考验。

（徐晓飞，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现居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