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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海建:张之洞为何对容闳评价一般
演讲人:茅海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主题:甲午战争期间及战后的容闳——从“张之洞档案”中所看到的
时间:2014年9月27日
主办:三联书店
【编者按】
大多数人知道容闳或许都是因为他是中国近代史上首位留学美国的学生。清末洋务运动中,他因促成并且经历了两件大事而彪炳史册:建成了中国近代第一座完整的机器厂——上海江南机器制造局;组织了第一批官费赴美留学幼童。但是,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茅海建在阅读大量历史档案后发现,名家亦有瑕。
在“书店里的大学公开课——三联•哈佛燕京学术丛书二十年”上,茅海建通过讲述几个小故事为读者揭开容闳的另一面。
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题目呢?很简单,我今年刚出版了一本书,《戊戌变法的另面:“张之洞档案”阅读笔记》。
最早在西方大学获得正式学位的中国人
历史上的容闳(1828-1912),是广东香山南屏(今属珠海)人,他的个人经历极富传奇,因为家里比较穷,就跑到澳门去,最初在澳门传教士所办的学校读书,之后学校搬到香港去,他又到香港去学习。之后传教士回国了,带了三个人到美国去留学,容闳是其中之一,他是最早在美国大学——耶鲁大学完成学业、获得文学士的中国人。大概可以说是最早在西方大学获得正式学位的中国人。
1852年容闳加入美国籍,1854年他回国,在美国使馆、宝顺洋行做事,曾往太平天国寻找机会。到了1863年,他认识了一个非常有权势的人,叫曾国藩,就投奔他。这个时候,鸦片战争已经结束了几年,中国和外部世界有了密切的交往,容闳是从美国过来的,而且他的经历也很多,我不知道当时人们怎么理解他是一个耶鲁大学文学士,但是给了他很好的领域,让他做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买军火,打仗要买外国枪炮,咱们不会,就让他去。第二件事情就是当时要办一个江南制造局,需要一批机器,今天的人出国很开心,当时的人不愿意出国,事实上也很难出国,要坐三个月的轮船,不太好受,当时就去美国买了机器。
他一生当中最著名的事情,是1872年带领中国留美学童去美学习,任管理学童的副监督,后任清朝驻美国副使。他的妻子是美国人。1881年留美学童由于各种原因全部结束学业,进入大学的没有毕业,全部回国了,第二年他也任满回国,到京叙职。命以二品顶戴、道员衔在江苏候补。此后不久,他去了美国,一住便是十多年。这当中,他的妻子去世了。
1895年甲午战争结束,他于67岁时再回中国,开始了人生第二段经历。先是在清政府中寻找机会,后来参加了反清的活动。
我们为什么说这个事?
容闳在历史上的作用并不很大,但他的个人经历使得后来的历史学家对他很有兴趣,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他在晚年用英文写了一部回忆录: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很快翻译成中文,起名为《西学东渐记》,印了很多个版本。最近又有了新的译本《容闳自传:我在中国和美国的生活》。中国在走向世界的过程当中,突然有一个人是最初走出去的,而且回来还留下了记录,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
由于这本回忆录被历史学家全部采信,容闳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是完全正面的,几乎没有缺点。包括后来我在中国台湾、美国接触到一些留学生,提到容闳,他们也都知道,因为他是最早的留学生嘛。后来我讲了他的故事,他们听了都跳起来了,完全不能相信。
在此,我也向大家汇报一下,最近几年我做的工作,就在王府井大街北端一个胡同里看档案,一直在看“张之洞档案”,发现了一批与容闳相关的材料,可以看到容闳的另一面。这批档案加起来大概有半卡车之多。
容闳的说法
现在回过来讲我们的这个故事,先看容闳在他自己的回忆录里面是怎么说的。
他说,1894年到1895年,中日之间因朝鲜问题爆发了战争,我的计划是什么样的呢?首要就是到伦敦去协商借款1500万美元,买军舰;招募5000人的外国部队,沿着太平洋海岸从背部攻击日本,形成一个牵制的力量。这个步骤落实中的时候,第二个步骤同时并举,就是清朝政府应准许并委任专人,把台湾岛抵押给西方某一强国,指的是美国,以借款4亿美元,用来组建国家的陆海军。我的两封信写给湖广总督张之洞的秘书蔡锡勇,两封信被译成中文后都呈交给了张之洞。那是1894年冬季的事。出乎我意料之外,张总督赞同我的第一个步骤,就是说可以借钱去买军舰,招募士兵。他发来电报授权于我,速赴伦敦商谈借贷1500万美元之事……我在伦敦不到一个月,成功地将借款事项商谈就绪,但是担保有问题。我就托中国驻伦敦公使发电报给朝廷,请以海关关税为抵押。而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罗伯特•赫德爵士和李鸿章总督不愿意以海关关税作抵押。理由是海关关税几乎不足以用作支付给日本的抵押款。这样,钱没有借成,还险些遭到承商借款的英国银行财团(London Banking Syndicate)的起诉。我回到纽约,致电给张之洞,请他进一步指示还需要我做什么。他复电要我立即回国……
这是容闳回忆录当中的一段话。容闳的自传,如同当时许多人的自传一样,有着许多的夸张。他的这一段经历,我们现在从“张之洞档案”当中可以看到许多材料,可以对之一一进行印证。
甲午战争时,欲抵押台湾借款抗日
张之洞在1895年12月27日写的一个奏折称,想起来上一年的六七月间,中日战争开始打起来的时候,容闳就写了封信给驻美使馆的翻译官,说抵押台湾可以得到美银十万万元,既保疆土,又可以间接借款。到12月份的时候他又打电报给我,也谈到这个事情,可见这个人甚有先见之明。
什么意思呢?这个时候台湾已经割让给日本了。事后想想看,我们当年如果把台湾抵押给美国,我们借10亿美元把日本打败了,然后台湾将来还会赎回等等,这不是个好事吗?所以,张之洞说确实有这个事情,容闳提出来抵押台湾,将此计划电告了正在南京的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
容闳回忆录所称4亿美元或电报中所称10亿“美国银”,这些在当时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对当时的美国政府或任何一家金融机构,都不是轻而易举之事,绝非像容闳所称的那么简单,有没有可能性?这从美国历史上数次购买土地的数额可以看得很清楚。美国买过土地,美国买过土地最贵的是花了多少钱?他要经过国会吗?如果政府购买的话,这个过程有多长?他会买一块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土地吗?当时的私人财团,最大的财团有这么多资金吗?按照我们今天的常识,都是不存在的事情。
购买船炮雇佣洋军似为张扬之词
我们再来看,1895年1月15日,甲午战争正在进行的时候,清朝驻美国公使杨儒,代容闳发了一封给张之洞的电报——电报讲,巴西有一艘炮船,有一尊15英寸的炸炮,还有50罐炸药,一共21.8万镑。在12个月当中可以议购。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弹药,45天可以成。还讲有什么炸药,6个礼拜可以成。炮要现款交易,这件事情请赶快决定。另外需要雇人把这个船运到中国来,还要到巴西验船,还要募水兵等等,都需要用钱,银行必须先要有存款。还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聘洋员来华,招兵训练,借款要多少?怎么做抵押?他就问我要做这笔生意,你能给我多少钱?如果以台湾全省作押,可以借二万万镑,即美洋十万万元。
我们知道,当时的越洋电报费用极为昂贵,容闳作为个人开支无法承受。要写一封信到中国的话,一般情况快信也要一个多月,加上这边还在打仗。所以说,他就委托清朝驻美国公使杨儒代发。这是我们在“张之洞档案”当中看到的容闳最早的一份电报,内容很多,有购买巴西军舰、招募官兵水手和借款等项,也提到了“以台湾全省作押”(2亿英镑、10亿美元)一事等等。由此可见,在此电之前,容闳应该有详细的信件(或电报)来说明此情。很突兀的来这么一封电报是不可能的,会完全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张之洞考虑了很长时间,过了将近一个月,1895年2月12日,张之洞发电报给杨儒,请转告容闳——他说,你前面那封电报当中讲到巴西的炮船、炸炮等等,统统都可以订购,请赶快说个价钱。如果多买一两艘也是可以的。还有,你写信给蔡纯甫,要把那些民船改为兵船,这个事情也很好,你看能不能办一下?从这封电报来看,张之洞完全同意容闳的建议。但是关于“抵押台湾”的问题,没有回复。
2月16日,杨儒代发容闳回电给张之洞,提出了交通、食宿和电报费用,要求在其名下“汇存巨款”。同时容闳又发了一封电报,这是他自己发的:他提出来巴西的军舰现在也有人抢着要买了,你不买的话别人就抢走了。同时我们还派人去验船,还要雇水手,你要发电报授予我全权办理。就是说,除了汇款,容闳还提出了“正月二十六日”的时限与“全权办理”的授权。这个电报发过去了以后没有回电过来,他也很着急。就再发电催促。
张之洞没有立即回复。他当时很难,张之洞虽然是两江总督,但是到处都要钱,他是想买,但是没有钱。1895年2月25日,张之洞回电说明情况:这件事我已经上报皇帝了,上报皇帝借钱,等到我把钱一旦借下来以后,我马上来办这个事。3月5日,张之洞发电容闳,称其借款已成,可以购船炮。还说,我给你付一万两银子,给你当交际费,这是给容闳的活动经费。同时又提到,现在需要外洋的雇将,希望你给我找点非常出色的人,水陆各数十人。水师的跟船一起过来,陆军的军官马上就过来。张之洞借到这笔钱以后,他也提出要请人。
以这件电文核对,容闳在回忆录中称以战舰三四艘、雇佣军5000名袭击日本太平洋地区,似为其张扬之词。增购船只、雇佣洋将,是张之洞的提议,且洋将数量仅是海陆军“各数十人”。
海外融资能力并不强
这个时期张之洞的借款并不顺利,张之洞之所以让容闳去买船,是因为他借到钱了。结果这笔借到钱的生意泡汤了,泡汤了以后,张之洞又打了个电报。二月二十日(3月16日),张之洞再发电给杨儒转容闳:问他在美国有没有钱可以借呢?最好能借两三百万镑,借钱的事情皇帝已经同意了。包括借钱的利息是多少,航运的费用是多少。这样,张之洞给容闳的使命,从购船炮、雇将弁,改为在美国借款。
二月二十六日容闳复电:就说,这个钱在美国很难借,要到欧洲去借。容闳的回电非常奇怪,他在美国居住了很多年,照说有较多的人脉关系,但他却提出要去欧洲借钱。张之洞的回电没有看到。张之洞本有另建海军攻击日本本土的构想,但受制于军费与舰船等项,不能进展,派容闳购买船炮只是其多项计划中的一项。
1895年2月28日,张之洞打了个电报给朝廷,正式提出了一个问题:这时,甲午战争已经到了非常不利的阶段,战场形势很紧张,军费开支处于捉襟见肘之际,张说,去年冬天我本来托了容闳借钱,容闳在电报里面讲,如果用台湾来做抵押可以从美国借十万万两。上海有一个英国的律师丹文,在上海是头牌大律师。他讲,中国如果需要银子,也可以把台湾抵押给英国,可借巨款。
想想看,张之洞是两江总督,把国土的一部分抵押到外面借款,大家都知道,这是不能做的事情。你要有一点历史知识,有一点常识就知道,这件事情是非常荒谬的。两国交战期间,一国向他国出售武器,或者向他国提供借款,会被认为是战争行为的,同时就变成交战国。也就是说,如果英国政府向中国政府提供武器和各种东西,同时等于向日本宣战。如果要做的话,英国要做好和日本开战的准备,而如果你要保护你远东的利益,你必须要宣布两国交战的时候我是中立的。任何在海上对我的破坏,都是对我英国的宣战。张之洞作为两江总督,他相信了这件事情,而且还向皇帝报告了这个事情。然而,在战争期间一国政府若同意以台湾作押而借出巨款,将违反中立,近乎于参战。且各大国财政皆有预决算,如此之大数额也需经过议会,且也难于短期支付,对此只要考察美国购买阿拉斯加的案例便可知其程序。
这是在1895年的时候,《国际法》已经翻译到中国了,作为两江总督这样一个高官,他们没有相应的《国际法》知识,居然提出这样的建议给朝廷。朝廷接到这个电报以后就询问总税务司赫德,赫德回复不可行。他就回电给张之洞,你讲这个事情有什么具体办法?你来详细给我说一下。张之洞后来就打电报给清朝驻英国、俄国的公使,探询对“押台借款”一策的反应,结果不甚了了。
我们再回过来讲,容闳提出“抵押台湾”可借款10亿美元,然而从现有的资料来看,今天的资料非常详细,没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容闳他跟美国政府,跟英国政府或者和任何一国政府提出过这个建议,就是抵押台湾借款的计划。我们现在也没有资料证明他跟哪个大的资本集团有协议。完全是容闳的自我设计,或者是咨询了某些不负责任的商人说好,他本身没有这么大的资本。
我们再来看,容闳在华盛顿又发电报给张之洞了,说到英国去。此后,从电文来看,容闳到英国去得到了张之洞的批准,他在那边是找了一些人借款,他宣布借款的事情是比较可靠,而且他讲到了一些利息。
当时的借钱跟我们今天的借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为什么?我们今天借钱有一个抵押,到银行里去,银行把现金给我们,我们到时候来还款,这是小额的。大额的国家借款都是银行代发的国家债券,就是说银行我同意来借钱,是我发行中国政府的国家债券。那么张之洞要到英国去借钱,英国的银行就要问了,你借这个钱是什么性质的钱?张之洞想把这个钱变成两江总督,两江省政府的借款,没有一家银行同意。因为,我怎么找你省政府?所以说,对方银行就提出一条,要你的外交部门给我出具证明,是你国家同意的借款。外交部门当时是总理衙门,那么这个借款的性质就变成什么呢?就变成国家担保的江苏省借款,中国政府担保的江苏省借款,性质就是中国的借款,因为你担保了,你要负责。这就有个问题了,张之洞想借钱,中央政府就要考虑,你借这么多钱,最后不是我来还吗?因为我给你担保了。于是,中央政府就要阻止大规模的借钱,避免中央政府债务过多。所以当时户部尚书和中央政府很多人,一方面不敢得罪张之洞;另外一方面要限制他,不让他多借。因为他们知道,借完了最后还是中央政府来还。
所以说,张之洞对容闳,几乎是你要什么样的利息、什么样的东西他都能同意,因为他打仗需要钱。而总理衙门是一听到借钱就慌神。人家形容张之洞是花钱如流水的人,这一辈子花掉了多少钱,办了多少成功不成功的企业,包括最著名的汉阳铁厂等等。但是他很清明,他死了以后没有留下家产。
我们现在来看,当时张之洞共向外面找了四处借款,“炽大借款”,“德华借款”,“瑞记借款”,“克萨借款”。都是想绕过总理衙门。在这个时候,张之洞有一个借款成功了,4月15日驻英公使龚照瑗发电报给张之洞称“克萨借款”取得进展,张之洞回电命“速定”;并电奏:“已经龚使现签字立约,未便失信,仰恳天恩将此一百万镑准其借用”。朝廷就批准了这次的借款:“即著准其借用,嗣后恪遵前旨,不得再借”,将此一百万镑准其借用。要求以后不得再借。这样,张已无权再办借款。于是张让他的秘书梁敦彦发电报给容闳,命他回国,容闳非常不高兴。
初次会面与银行章程
1895年6月23日,容闳到达上海,准备10天后赴南京与张之洞会面。容闳和张之洞此次会面的具体情节,容闳在其回忆录中称:
“……我说,中国要想恢复她原有的声誉并成为一个富强的国家,那么她将必须采取新政策。即中国必须行动起来,至少聘请四位外国人士分别担任在外务、陆军、海军、财政这四个部门的顾问,聘用期不妨为十年,任职期满还可以连续聘用。而所聘之人必须是富于实践经验、有杰出的才能和纯洁高尚的品格。因此,当所聘的这些人在各自部门提出最佳的见解时,朝廷应予以接受,且付诸实行。与此同时,选派才华出众的中国青年学生在这些顾问手下工作。由此,将会使政府依照西方的方法重新组建内部机构,使之系统及规范化,从而使中国行政机构在西方的原则和观念的基础上逐步实现改革。”
我提醒大家,四个部门的顾问是哪些呢?外交、陆军、海军、财政,国家除了这四个部门还有国家吗?
这个建议的性质就是说,请一些外国人在中国设立相当于西方的政府机构,派一批年轻人工作,实际上就是接管原则。虽然他回忆录写得很简单,就是说在这个时候这一“新政策”对张之洞来说已不新鲜,在此之前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向张提议的“妙法”与之完全相同,我们不知道容闳回来以后,与李提摩太有没有在上海见过面,有过商议。但是两个人的意见完全一致。据容闳自称,张之洞没有表态。
容闳在此次会见后,回到上海去了。他们两个见面的时候,容闳就说,我自己曾经为组建一个中国的银行写过章程。之后,张之洞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就发了一个电报,说请你把十几年前写的那个章程抄送给我。然后容闳说,这个章程已经丢掉了;后来又说这个章程很复杂,你等一等,我写好了再寄给你。张之洞对容闳所拟银行章程有极大兴趣,说这个章程除了你,别人写不出来,所以我们愿意等等,请你早点写完了寄到南京来。
容闳回了电报,他就说,现在我把一些事情放下,专门写这个章程,但是今天和原来不一样了,现在英国和美国银行的章程很复杂,我不是一下子能写得了的,我要详细了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说我请了两位幕友来帮助我翻译,写完以后再寄。此后,容闳所拟银行章程及其寄宁进呈张之洞的情况, “张之洞档案”中不见记载。
铁路计划不了了之
银行的事情过去了,到了1895年的年底,张之洞又发了个电报,说你以前写了一封信,说要到南京来看看,怎么后来没有来呢?
容闳又到南京去跟张之洞第二次见面。容闳在会见中谈到了苏沪铁路。
容闳跟张之洞讲,苏州到上海应该建一条铁路,这条铁路不要让外国人建,我们华商自己建。我现在拟一个章程,钱我是可以搞到的。容闳向张之洞提出了华商能承办苏沪铁路,并同意由其招集款项、拟定章程上报。
紧接着,容闳前后发了三封电报,可见他对招集华股承办苏沪铁路是主动的。电报中说,铁路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本来我想今天去见张之洞大帅,因为我现在重感冒,腰也很疼,等我好了以后再去。第三封电报中说,现在感冒,等到月底去。他月底有没有去,我们也不知道。有一条他讲得很清楚,就是苏沪铁路的钱我已经搞到了。
1896年初,张之洞即将离开两江署任时,突然对建设苏沪铁路发生极大的兴趣。2月6日,张之洞命其大幕僚蔡锡勇发电容闳,说:想委托你去招商,承办苏沪铁路,请你立即回电。又,委派你洋务局委员的一个官差,洋务局是一个临时机构。这意味着什么事呢?就是按当时的惯例,他每月可以在江苏省政府领一份酬金,这是给的他稳定的收入。同时张之洞又发电报给黄遵宪、容闳和叶大庄,说铁路这件事情现在下命令要办,不会有改变。我们先建从苏州到上海这一段,只有200里,估计费用是200万两。我们现在想向皇帝说先建这一段,黄遵宪管工作,容闳管招商。同时讲了一点,这条铁路只能招华商,不能招洋商。
张之洞如此安排,是以为容闳确有招集华人商股的能力,而委此重任。然容闳实际上并无此招商能力,接下来,张之洞连发电报再三追问,铁路这个事可以借多少钱,请马上答复。先是黄遵宪等人回电,华商还没有人入股。接着,黄、荣等人又回电说,广东的商人那里也没有集到钱。苏沪铁路一事,至此也只能暂为搁置。
张之洞对容闳的评价相当一般
我们的故事快讲完了,我为什么要讲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在此之前,清廷已决定,前在山海关督师的刘坤一回任两江,张之洞回任湖广,回到武昌。走之前,张对其在两江的班底进行调整,对相关的人员做了安置。张之洞给朝廷上有一个片,是专门讲对容闳此后的安排问题,讲得非常详细。就说,容闳这个人到美国很长时间,我曾经让他去买军舰,还寄了一些费用,后来又到英国和法国借款,很辛苦。现在所有事情都不办了,我也跟他见过面,发现也不错,“才识博通,忠悃诚笃”。然后又讲到去年的事情,东洋兵兴,他提出抵押台湾以借钱。此人甚有先见之明,确实是不太多见的一个人,现在要办理洋务,他的才能也很需要。然后就说,这个人是江苏候补人员,应该留省起用。就是说,这个人不错,但是我要走了,这个人还放在江苏来用。最后还讲到,他去年一共花了多少钱呢?花了8852两银子,这是他这一圈走来走去花掉的钱。这笔钱应该在江南办防军需项下汇案报销。
这一份奏片,写得很平稳,如果对照张之洞平时对下属的态度,可见他对容闳的评价是相当一般:其一是没有保举,这在当时已是很普遍之事;其二是没有奏调,凡是张看中的人才,必会奏调湖北,为其所用。他只是将容闳留在江南,交给即将回任的刘坤一来安置。至于容闳在美国、英国等处花销共银8852两(张之洞原寄银一万两,已所剩无几,这在当时的出使经费中也是一个大数字),张也把它交刘坤一来最后核销。从容闳这一段的作为来看,他不是张所需要的能办事的人才,尽管后来还一再表示,他在美国仍有着巨大的融资能力;另外从年龄来看,他毕竟老了。容闳对张之洞的意思也是完全明白的,他在回忆录中写到:
“在他(张之洞)离开南京去武昌之前,他任命我为江南洋务局委员(Secretary of Foreign Affairs for Kiang Nan)。刘坤一回任两江总督之时,张之洞也回湖广总督任,但他没有邀我随他一同前往武昌。这非常清楚明白地暗示我,他不再需要我为他服务了,我不是那种适合他的目的之人……”
(本文根据三联书店提供的资料整理,经主办发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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