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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开发研究发起者姚锡棠:包容各方,比坚持己见更重要
甲午马年,姚锡棠正好80周岁。
白发白眉的老先生,年初以来身体不是顶好,常要去医院住两天,说话的精神头却还不错。
身穿一件深色条纹衬衣,姚锡棠坐在沙发上,谈起这辈子与社科结缘,得从一部前苏联的小说《在遥远的地方》说起。
高中时期,翻阅了不少前苏联的文学作品,书中做工程的情节让姚锡棠感觉心生浪漫。上世纪50年代后期,作为优秀高中生,被选拔留学莫斯科工程经济学院,于是姚锡棠填下了水利工程的志愿。之后,由于国内缺少既会技术又懂经济的人才,他又转到了能源工程经济专业。不觉枯燥,反而很适合自身的性格,姚锡棠学起来兴趣盎然。
5年的留苏时光,姚锡棠欣赏了莫斯科郊外的美丽农庄、西伯利亚的大美风光,也深刻感受到计划经济的弊端。“太死了。只有一种牙膏,蔬菜水果的品种单调,莫斯科与列宁格勒餐厅的食物,实行相同的国家标准,保证热量和蛋白质,非常枯燥。”他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
毕业回国,姚锡棠被分配到上海的华东电力设计院,从事电力系统规划工作。喜欢写东西,也中意自由度大一些的工作环境,在姚锡棠的坚持下,1980年,他调到了上海社会科学院部门经济研究所。
上海“经济发展战略”大讨论
时任上海市市长汪道涵经常召集各部委开会,原材料缺口是汪市长最头疼的事。姚锡棠记得自己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关于传统工业的技术改造。
强手聚集,姚锡棠是负责冶金工业的成员之一。炎炎夏日,他一圈一圈骑着自行车到宝山调查需要大约2个小时。最终,由他主笔的调查报告,被市委大加赞赏。
如果说40岁是意气奋发,那50岁就是一个学术研究人员的“黄金时代”——经验丰富,身体条件也足够好。这段时光,姚锡棠完成了事业上的两件大事。
改革开放初期,作为能源经济专家,姚锡棠在国内率先提出了“结构性节能”的政策思路,受到国家高层领导重视。1980年代中期,他提出了实施上海工业结构的战略性调整、重塑上海城市功能的发展政策思路,对当时形成的上海经济发展总体战略作出了重大贡献。
上海经济发展战略的课题,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震动。姚锡棠提出,为了与国际接轨,沿用的“工农业总产值”建议用“国民生产总值”(即GDP)替代。他还提出上海要从解放后“工业老大”的现状,向金融、航运等多功能方向调整。
新的观念被传统理论和政策束缚,在当时,受到了猛烈冲击。有人认为第三产业不创造价值,有人质疑借用资产阶级西方经济学是错误的。争论、反对意见诸多,有些批评非常尖锐。姚锡棠只能在不同会议场合把自己的意见与人反复阐释。
1985年2月,国务院正式批转《上海经济发展战略汇报纲要》,肯定了上海发展的两个方向:经济结构调整和城市功能多元化。
上海第一次经济发展战略大讨论取得了积极的成果。这份《纲要》描绘了上海发展的蓝图,确定了今后基本的发展方向、路径和战略,影响深远。
“这是上海、北京、长三角学者与政府实际管理部门相结合,领导与群众相结合,经过深入调研、广泛讨论形成的集体智慧结晶。”姚锡棠强调。
亲力亲为的“老姚”
集众人之所长,是姚锡棠的工作风格。每逢重大项目,他总是邀请精兵强将组成课题组,仔细调研之后,迅速形成提纲进行报告写作。
上世纪90年代初,姚锡棠发起浦东开发研究。
建立浦东改革与发展研究院时,除了社科院,他还从上海财经大学、外贸学院、华东理工等高校请来十多位正值壮年的学术界精英,深入一线,在浦东产业发展、企业改革、市场体系建设和浦东同周边地区联动发展等多个领域做了大量研究。
在社科院工作的陈家海就是其中之一。“当时我们都干劲十足,能够迅速接触高层次的研究工作,同时与各个领域人才交流,是很好的锻炼和培养机会。”
早期,浦东只是被规划作工业、疏散和居住的功能,但姚锡棠带领的团队却想要把浦东设计做成一个金融、贸易、航运为主的功能区。“只是把人搬到浦东去的话,整个城市就没办法提升功能。”陈家海说。
姚锡棠习惯把工作高度浓缩在短时间内完成。尤其是开会,确定主题后,不多客套,单刀直入,效率惊人。“我参加过那么多会,没有超过2个小时的,有时候就半小时。”陈家海打趣姚锡棠“弹钢琴”的水平高,“主旋律在哪,和弦怎么配,他了然于心。”
浦东开发研究刚起步时,姚锡棠还要主持上海社科院的日常工作。两头兼顾,每天被各种重大项目的思路讨论排得满满。这正是64岁的姚锡棠最辛苦的时候。超负荷转也直接导致了日积月累的疲劳。最惊险的一次,几近命丧浦东。
1997年的最后一天,社科院开完会,姚锡棠又赶到浦东,不巧听闻院里一个所长突然有情绪,他连忙赶回单位,后又再到浦东。“饭菜已经冷了,加上可能心里还是比较紧张,我就突然心梗了。”所幸送医及时,救回性命。
回忆起18年参加浦东研究,尤其是浦东开发的头十年,姚锡棠感慨良多。他曾写道:可以说,我院为浦东开发开放是尽了一点力的。虽然艰辛,虽然几乎命丧浦东,但我们对研究的爱,对浦东的爱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从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直到退休之后,姚锡棠陆续为长三角一些城市,比如苏州、无锡、常州、南通、宁波等做了大量的规划研究工作,还为天津、福建、内蒙古、云南、吉林、海南等省市做了许多专题研究。从课题思路讨论到整个分工的协调合作,到最后统稿,姚锡棠都亲力亲为。
包容各方,比坚持己见更重要。这个想法贯穿于姚锡棠一生的工作。“做课题的时候,不是一个院长、所长、校长说了就算的。只有最后做出来的东西是权威,那就好了。”
长会短开,长话短说。“跟他那么长时间,从来没有听过一句严厉的话。但有了错误,虽说讲话很客气,但你能感觉到他的要求。”从浦东开发研究开始,陈家海与姚锡棠相识将近30年了。他说,姚锡棠对课题的完成节点把控得较为严格。然而,课题完成以后,他会自己掏钱摆一桌,请忙了几个月的骨干好好吃一顿,聊聊天。“我们与他交往放松而自由,常喊他作老姚。”
最让陈家海深受感触的是,姚锡棠会主动关心一线青年骨干遇到的实际问题,例如评职称或是住房困难。通过这种方式,帮助有志的年轻人克服困难,安心投入工作。曾经全家人均居住面积不到4平方米,深夜在缝纫机上写报告的陈家海,就因两倍于别人的工作量,破格福利分房。
此外,责任感是一名参与城市重大应用政策研究员的必备素质。“上海的未来是与我们有关的。”这也是陈家海从姚锡棠身上学到的。
姚锡棠是常州人,在无锡念高中。至今,乡音难改。可是,对生活了半个世纪的上海,他心中的感情更为深沉。
位于淮海路的社科院门口种着两棵玉兰树。每每经过,姚锡棠总是要去看一看,在边上的小花园坐上一会。
对话姚锡棠
澎湃新闻:当初,您为何会提出上海工业结构的战略性调整?如果把上海做一个比喻,您会比做什么?
姚锡棠:上海有三个核心的优势资源。首先,上世纪30年代繁荣时期,是金融、贸易、航运中心。我有时候开玩笑,真的一点也不比纽约差:外滩是金融街;四川路、河南路、江苏路是洋行,也就是贸易公司;南京路是商业街;福州路是文化街。外滩到西藏路之间有40多家剧场,就跟百老汇一样。其次,解放后,上海是全国最大的工业中心,生产了第一片阿司匹林,第一辆汽车,全国闻名。第三,就是容易和国际接轨。我当时想,改革之后,要把这三个优势发挥出来。浦东其实是最早的一个上海,这三点规划的时候都考虑进去了。
澎湃新闻:您对从事社会科学研究事业的年轻人有何寄望?
姚锡棠:社会科学的工作,一般来说是集体的智慧。我总强调,要互相尊重。发挥自己的长处,也要融入集体。最终目的是做出一个扎根于实际又有理论高度的报告,而不是强调哪个人是权威。我们这行需要各方面丰富的知识,希望年轻人善于向周边人学习,设身处地,为各方考虑,才会和别人合作得好。
澎湃新闻:社会科学领域的评奖,通常以单项奖为主。这次的学术贡献奖类似于终身成就,您获奖有什么感想?
姚锡棠:(摆摆手)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做的就是把大家的意见集中起来。如果说我有什么长处的话,就是善于倾听,善于向大家学习,让大家发挥长处,把大家的意见合起来,做出一个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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