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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纪录片里的小西街,没有老字号,不卖炸鸡臭豆腐

2021-05-17 08:3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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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瞰

今年夏天比往年来得早一些。五月走在小西街的青石板上,金银花从屋顶黑瓦蓬松地垂下来。白色的络石攀缘在斑驳的白墙上,犹如风车茉莉。绣球像是点着胭脂、面色红润的糯米团子。

街边冰激凌店散发冷气,赶紧进去要一个香草味冰激凌球解暑。从大城市回来的年轻人再也不抱怨家乡只有星巴克和喜茶,这里的手冲咖啡毫不逊色。

西岸美术馆正在展出的,是80后诗人画家潘无依的“诗画溇港”油画,水乡在艺术家笔下呈现出一种浓墨重彩。城市书房就像小时候的新华书店,一到暑假就躲进去看书吹冷气。

这是江南的夏天,也是小西街的动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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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街是湖州中心城区现存最大砖木结构老居住区。明崇祯《乌程县志》载:“仪凤桥南堍直西过旱渎桥为小西街,有油车巷、高巷、石鸾巷、北齐巷、朝阳巷。”

除了民居,这里还夹融着温宅、杨宅、沈宅、许宅等市文保单位。像杨宅,屋脊比周边楼房高出许多,沿河建筑面阔六开间,后檐墙有辟邪八卦石刻,左右两山墙内设夹弄。从河对岸看,如今被改造后的社区幸福邻里中心,能清楚看到宅子的临河开小窗,居中设单独大型八字河埠,是湖州临河民居建筑中的精品。央视《记住乡愁》第五季第34集里,摄制组来到湖州,讲的就是小西街的前世今生。

湖州人很自豪:“苏州平江路、北京前门大栅栏,其他城市被拍摄的都是这么有名的地方呢!”

小西街在2014年开始大规模保护性修缮。至于整修成果,一位来此考察的外地官员的话也许可以概括:没有百年老字号,没有臭豆腐炸鸡,为什么年轻人还愿意来,晚上还这么热闹?

古街保护并让它被有效利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对那些充斥着油条包麻糍、麻辣烫、臭豆腐的仿古老街并不陌生。

老房子不能拆,大家都知道。那么,摆着不动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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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顾忠杰发起组建了小西街文创公司,负责街区的规划设计、改造以及招商和运营。

顾忠杰,湖州人,中国美院毕业,从事设计工作近三十年。

做街区,他有信心,但面对小西街,他很矛盾。一方面他不希望人们是冲老房子来的,但老房子必须要在,因为是这个街区的珍贵之处。

凭着自己曾操刀过本地区多个知名餐饮酒店项目,他先是规划并修缮了几处深宅大院,开出了江南春早·五谷养生料理、湖州宴、無二素食料理、财神阁茶楼、冰激凌店等,价位有高有低,尝试着开启了小西街的保护与商业氛围并举的实践。

古街修复和运营,最怕一刀切:一样的调性,一样人工,一样的租金,一样的售价,没有了梯度,没有了多样性,也就没有了生命力。

网红商铺肯定是要有的,比如光和房间,2020年在小西街开业,木头色,户外空间,还可以撸猫。

花信是一家开了一年多的花店,几平方米的一间店面,就在主街显眼位置。门外络石攀缘,野生和家养的花里外交映。年轻人的标配是:进去买一束花,再在门口拗几个造型。外人都说,生意不错是因为店主很敬业,线上线下一起经营,有时候门关着,灯却亮着,多半是在里面忙碌。

高巷的米仓正在装修中,在并不宽的巷子里开出一个窗口,木头色,路过的人说“哇,好日式”,多少缓解了疫情过后人们无法出国旅行的焦虑。

后来,朝阳巷新开出一家轻食店co-op,一个大平层,完全不做任何隔断,就放几张桌椅,看上去非常庶民气息,所有人都在观望“这么个开出来会好吗?”事实上,咖啡、轻餐、酒的确很吸引年轻人。它也在无意中传递着一种情绪——说去吃饭,其实是去看人的,那里总是聚集着这么多好看的人,我也要好看一点。

情怀店也要。这段时间逛过小西街的人都会被“文人花道”吸引过去,露天小院里种满了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花花草草,挂了一块牌子,24小时营业,扫码自取。人们过来拍照,再带一盆回去。

刚开出来的时候人们好奇“这么好看的花放露天不会被偷吗?”老板说“偷就偷吧”。结果,直到现在,没有少过一盆。

对于小西街来说,疫情是个转折点。在这之前,人们觉得环境很重要,所以,空气好的山里、海边一直是出行的首选地。经历了一场疫情,人们的诉求变了,变成了两个极端,要么,完全不出去,宅家,家里最安全,要么就是在旅行中更关注内心,似乎是带着某种目的出去,社交、拍照,发社交媒体,或是找一种没法远行的慰藉。

顾静静的“旭饮City Honey Drink”在小西街主街。她把健康品牌swisse和奶茶结合,致力于推出健康保健茶饮。楼上楼下45平方,租金5万一年,租了3年,现在还在装修。顾静静算了一笔账,觉得盈利应该不难。

选择小西街除了人流、租金、位置等多方面考虑之外,极浓的文创与休闲氛围是很大的原因。顾静静的老公是美术老师,平日喜欢绘画和手工艺,几年前就说起过要去小西街开工作室。更重要的是,小西街拥有大量年轻人,他们喜欢新鲜事物,愿意为健康的东西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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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街西面入口处是一家名叫“微光”的香薰集合店,一楼卖香薰蜡烛和香薰精油,二楼是可以参与制作的DIY空间,选择自己喜欢的气味和样式,制作一款属于自己的香薰。

高巷里一间五不到10平米的小屋被稍事整饬变成了玥芳毛线店,一个毛线编织的手袋卖80块,如果再精致些做成爱莎公主造型,则卖到了近300一个。人们也愿意为手工劳动者自己的爱好和花费的时间买单,比起流水线上的商品,这种毛线小物件更有新意。

这些好玩有趣的商铺都是最近新开的,有一个共同点,都通过小西街创意生活市集导入。

市集是小西街上的一件盛事,月光市集、年味市集、年轻真好市集,甚至到后来常态化的周末市集……小西街本身不宽的巷子也正好营造了市集里的人头攒动,人们相互问好。

“从市集到开店的转化率挺高,转换过来的店铺关店率几乎是0”,小西街文创公司负责人说,“我们只是收押金,预定了摊位不出席才收费。对于卖家来说,这是一次低成本的试验,通过几场市集,她就可以判断是否适合在这里开实体店。反过来说,那些贸然入驻的店铺有可能会遭遇水土不服。” 玥芳毛线店主在过去一年几乎每次都参加市集。经过一年的尝试,她迈出了开实体店的第一步,白天上班,晚上回去守店,一个月不到3000元的租金对她来说可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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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间房,如其名,有五个房间,是小西街里目前已经开业的一间酒店。平日里大门紧锁,本地人经过时总是好奇地往里探探,略带怀疑地问“会有人住吗?”

事实上,由老民居改建的这个精品酒店还挺傲娇的,只包栋不单卖,就算一个人要住,也得付五间的钱,OTA上挂价1W+。而这也是酒店一开始的逻辑。五间房主创团队就是要做一个包栋的江南主题酒店,所以设计了室内几乎无边界的客房。一方面出于老房子本身考虑——再好的老房子都逃不过隔音不太好等问题,而在经营上,包栋客人才能得到聚焦又细致的关照和服务。

五间房

不过,五间房没有自己的餐厅。换句话说,五间房又拥有整个小西街所有的美食。

怎么理解?

江南春早餐厅可以吃到湖州特色的早餐,能吃到千张包子和馄饨,湖州宴则是高级中餐厅,無二素食料理是特色餐厅,BeerNonthing自酿啤酒餐厅是特色西餐厅,小西街什锦煲店是小吃,财神阁茶楼相当于Lobby lounge,都可以和星级酒店的餐饮对标。除此之外,奶茶店、咖啡馆、冰淇淋散落在各条街巷中。

江南春早

江南春早

满足精神层面的功能区也在。艺术人文区里的西岸当代美术馆朝阳里堂小西街城市书房。原址为省级文保单位钮家本仁堂文创大院,以及“油车巷手作生活街”,里面有台湾文创品牌“青木工坊”、油车巷陶艺、火鸟绘画、首饰订制、高级成衣订制等。

朝阳里堂

曾在米兰理工设计学院留学的顾忠杰把五间房和正在建设的其他几个酒店项目当作一个拆了功能区围墙的酒店,整个小西街都是它的配套。这套做法,源于意大利的“分散式酒店”的规划与经营管理模式。

意大利和南法的遗弃村庄里存在着大量空置房屋,分散式酒店管理模式将这些房子重新打造,使它们拥有集中管理但又不同规则的客房,宾客成为社区的一部分,甚至在有些时候就是社区本身。

五间房

既然是社区,原住民又是一个关键要素。这也是很多古街、古镇面临的抉择——到底要不要原住民?留多少原住民才合适?

顾忠杰给出了一个数字:“一个地方的原住民如果低于总人口的9%,那么文化是不可能有效保留与传承下去”。

最后的方案是,在原有近800户拟搬迁户中,文创公司又选了八十几户住回了小西街,比例占到约11%。

问题又来了,那些回来住的人是怎么被筛选的?

顾忠杰大致总结了这样的四种人。

第一种,因为家庭经济等自身原因,搬迁有困难;

第二种,虽然早就离开此地,但在这轮大改造中回来修复自己老宅的;

第三种,能为社区复兴造血的人群,是新鲜血液;

第四种,则对这个地方怀有感情,带有一种乡贤的味道,他们保留原生活方式,有能力为本地文化布道。

住在油车巷的钟鸣锵就属于第四类。

1943年,钟鸣锵出生在这里,湖州有句老话“临盆的水就是倒在这片土地上”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房子其实是钟鸣锵的母亲家,湖州人所说的“邱家”。钟家兄弟四人,还有外公家的几房小孩,十五六个人生活在一起,在油车巷里留下了童年的欢声笑语。

2014年,小西街面临保护性修缮,钟鸣锵和老伴暂时搬离,住进了七十多方的居民房。三年半后,在面临“走或留”的选择时,他毫不犹豫决定“留”,也就是回到老宅。

钟鸣锵家

钟鸣锵邻居家已经出租

那时候,老宅已被修复,主要的结构都没变,柱子能加固的加固,没能加固的都换了新。屋外的小院子也修好了,鹅卵石铺在地面,旁边种了鸡爪槭,一到秋天红似火。钟鸣锵摆了石桌石凳子,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开门洒扫庭除。

“这是我祖宗的房子,我有责任和义务留下来,保护它”,这是钟鸣锵的大方向。从个人生活上讲,他觉得这种底层平房更接地气,出门就是院子,人可以变得很“松翻”(全身舒爽)。

没事的时候,尤其晚饭前,钟鸣锵就在小西街晃荡,碰到左邻右舍打个招呼,聊个几分钟家长里短。外地游客来到小西街,看到这么精致的庭院就过来张望一眼,钟鸣锵看到的话就会和他们说上几句。有人对房子里面格局好奇,钟鸣锵就带他们进去参观。

也因此,住在小西街,更难得的是还能和当地人聊聊天,学几句“百坦”“安耽”这样的方言,或者在当地人开了几十年的理发店剃个头,去盲子先生(盲人)那里算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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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问小西街的商家花了多少租金,得到的都是不同的答案。

贵的大约八九块钱一平方每天,项目业态合适的干脆免费,有些则是合作参与共同经营模式。旮旯咖啡就是。

旮旯咖啡馆正如它的名字,就在一个很旮旯的地方,正门往往容易错过,另一侧门得穿过曲里拐弯的陶艺工坊。也因为此,反倒成了小朱来这里开咖啡馆的理由——不收保底租金,还提供硬装,最后营业额分成。这个五一节,平均每天可以卖出一百多杯咖啡,是个不错的成绩,无论对整个小西街的营收还是小朱自己。虽然节日一过又回到每天二三十杯的销售量,但没人会刻意盯紧收入,大家都知道街区运营了那么久,不是一下子靠几家店、几场活动就能火起来。

也因为此,对小朱来说,值得试错,没有压力,还可以证明自己——之前朋友都嘲笑他,觉得他总是嘴巴上叫叫。

而这也符合项目的初衷,是否有利于年轻人,是否有利于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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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顾忠杰,招商有什么标准,他直接说“没有太明确的标准,但要赚钱,要可以存活下去。”

是大实话,也是谦虚,小西街有很多免费的地方,美术馆、展览馆,还有自己的坚持。因为它是社区,所以应该开放给大家。

曾经有人想开会所,招商人员直接用一个极高的价格将人吓跑了。也有人提出想开茶室,但只是自己和朋友喝喝的那种,也被立刻否决。这些业态不是不好,只是对于一个公共社区项目太过自我太封闭。

过去,小西街是当地人生活的地方,因此没人看得到深宅大院里面,如果现在依然这样,小西街就会成为一条过路街,失去了改造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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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重生难不难?

对于经营者来说,客观局限肯定有。门窗漏风、房梁高,导致能耗大。老房子曲里拐弯也需要多配置人员。除去修缮保护这些政府工作,对后期经营者来说投资都要比一般的商铺大。

而商铺和原住民夹杂一起,多少也会产生矛盾,一次次的试水也使得后来的招商更加严谨,工商执照上都要明确有“三无”:无油烟、无异味、无噪音。

然而,比起这些现成的问题,顾忠杰想的是街区甚至是一个城市的未来。湖州外来人口少,年轻人迭代慢,这就需要街区不断有新事物冲击人眼球,或者是业态有强的适应能力。

(联系我们/投稿邮箱:sjdl_2020@163.com;蒋瞰,作家,媒体人,著有《山居莫干》《晚上好,亲爱的陌生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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