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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交响乐团和新厅今后将是对艺术家最有包容度的地方”
“最忙指挥家”余隆“麾下”拥有两支中国最好且具备相当国际影响力的交响乐团,中国爱乐尚年轻,从无到有是余隆一手打造的成功范例,上海交响乐团的变革则呈现出优厚的历史承袭和音乐家的先进理念之间碰撞出的化合反应。2009年上海交响乐团机制改革成立理事会后,第一件大事就是通过招聘音乐总监吸收了余隆这位业界评价“最能干”的指挥。
余隆上任后,一阵“大刀阔斧”的改革和一系列创新性的举措让上交焕发出新的声音和艺术生命。在音乐上,这支乐团的曲目量极速攀升,除了原本擅长的苏俄与德奥浪漫派音乐之外,如今向前“追溯”巴洛克,向后推广现代音乐和当代作品,都成为上交曲目库中越来越多见的音乐风格。在艺术家合作上,五年来每一个演出季的开幕都让乐迷发出“亮瞎”的感叹,越来越多世界顶尖的指挥家与独奏家来到上交,迪图瓦、艾申巴赫、温格洛夫等大师在合作演出之后都成为了往来频繁的“回头客”,结下了深厚的国际友谊。在开拓演出形式方面,夏季音乐节填补了整个古典音乐市场夏季档期的空白,为期半个月的“小狂欢”让这座城市看到了古典音乐的另一种可能。
用音乐总监余隆的话来说:“过去五年我们排练的新曲目,合作的外国名团,可以说是过去的总和。”在这位艺术家中难得懂管理、理念先进,以“准军事化方针”管理乐团的指挥眼中,如今的上海交响乐团已跻身世界一流职业乐团之流。他说:“我们中国人喜欢谦虚,但是大可不必,因为我们即便不说自己是最好的,也确是一流的职业乐团,这点在近年的国外巡演中受到主流外媒的正面报道,以及能够跻身主要音乐厅,屡与名团合作上可见。”
余隆认为,上交在过去五年的成就,一方面归因于拥有135年历史的世界最古老交响乐团之一的积淀,“毕竟我们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也得益于艺术家们对自身的要求,以及为人民服务的意识,因为“客观地说,我们团的艺术家们的觉悟都挺高的”。但是,余隆认为上交在过去五年能够焕发活力,最重要的原因乃是得益于体制的改革。对乐团的定位和规划,他说,“我不用‘一流’,我的目标是‘世界级’和‘职业化’。上海交响乐团毫无疑问已经是一支世界级的职业交响乐团,而衡量是不是一流,并不是硬性指标上和其他乐团之间的比较,而是要看它为城市文化的服务、为国家的文化建设推进做了多少。”
澎湃新闻:拥有一座专属音乐厅对上交意味着什么?
余隆:好的环境对上交是一个莫大的鼓励。新厅就是上交的一个家,135年了,上交有这么一个家我觉得是应该的。
搬进新厅,就好像你买了一个房子,地方是自己选的,里面的家具装修都是自己精心布置梦寐以求的,是个豪宅,所有的装修标准都是超一流精装,又是和你热爱的人住在里面,做你们最热爱的事,当然很开心。
当然新厅只是硬件的实力,软件方面的实力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除了大艺术家的合作,行政要提高。我们要做到世界一流的行政的支持。
围绕新厅的声势很大,我知道因为媒体需要新闻。但事实上,新厅只是添光加彩,值得骄傲的是上交本身。我说过新厅是一件很华丽的西装,重点是我有自信,撑起西装的这个人——我们上交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澎湃新闻:从音乐家的角度来说,专属音乐厅对乐团的艺术能够有怎样的提升?
余隆:世界上其实就两种声音,一种是好的声音,一种是坏的声音。
上海因为有传承的历史,从老一辈艺术家到年轻的音乐家,包括上海音乐学院一路的师承脉络,上交本身有自己的风格,本身就有自己的声音存在,这已经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也不是今天有了厅才说要去打造的。
但是有一点是进入排练后切身感受到的,就是好的音乐厅极其敏感,它当然能够充分发挥乐团声音上的优点,但同时这种敏感也是把双刃剑。任何演奏中的瑕疵也会因此放大。因此丰田泰久当时设计这座音乐厅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这个厅只能让好的乐团来演奏。
包括观众的走动、咳嗽、因为翻包发出的杂音都会更明显。一切好的音乐厅都会有这个问题。我记得马舒尔有一次在纽约卡耐基音乐厅演出时,就因为受不了观众而停下手里的指挥转身对观众说“请忍受一下你的咳嗽”。当然我不会严苛到不让观众咳嗽,但是其他掏东西或者不合时宜的动作引发的杂音就不必要了。这个音乐厅除了是对乐团的考验,也会成为对观众素质的检验。但之前夏季音乐节的一次“预演”已经让我对上海的观众非常有信心。
澎湃新闻:说到观众的问题。一些文艺院团,都还会说观众喜欢看到他们熟悉的节目。上交这些年无论在曲目量还是演出形式上都有巨大的开拓,你觉得观众消化的程度跟得上吗?
余隆:完全跟得上。而且每次我们有新的曲目的拓展和尝试,都能成为很好的吸引关注的点。现在早就不是过去排一套节目就能一直演的时代了。而且我原来觉得北京的观众更外向,这些年上海观众的热情令我吃惊。现在上海是全国唯一一个能够卖“季票”的城市,这对这个城市的古典音乐市场化程度以及观众的素质都是极高的要求。
我很骄傲上交是全国院团中首个打出季票制度的乐团,这是一种高难度的制度,不仅是对院团规范化以及服务的考验,对观众是更大的考验。这是一种提前消费的意识,你买了季票,可能半年后到演出当天你就遇到个什么事。外国人肯定说“对不起,我买了演出票了,你换个时间跟我谈”。这是一种对自己的尊重。上海有这种文化。季票甚至是反映出乐团和观众之间的一种契约精神。
上交的投入产出比是最高的
澎湃新闻:上任五年,上交的成绩有目共睹,你怎么评价现在的上交?
余隆:这五年来的工作量非常之大,尤其是曲目拓展这块,数量是惊人的,还有各种大型活动的开展。可以说,世界一流乐团应该具备的条件现在都有了,新的音乐厅也完全做到世界一流,硬件的各方面情况都是如此,我们的乐季毫无疑问也达到了世界一流音乐季的水平,从曲目到合作对象,可以和世界上任何顶级乐团乐季媲美。
上交完全是跻身世界前列的乐团。而且上交身处上海这座世界级的城市,上海的观众欣赏水平也是与世界接轨的。
澎湃新闻:那下一步的目标是打造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吗?差距在哪?
余隆:我总是发现这样的问题,谈到和西方世界的比较,就容易怀疑自己,明明在一流的环境里,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格。中国人谦虚是一种美德但总容易谦虚过头。当然我不是说上交已经是世界一流,但我们肯定现在已经做到走在世界前列,无论是这个乐团的历史,还是今天音乐上取得的成绩。
中国有句老话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时候在艺术上“刨根问底”地追求具体的数据指标是很可怕的,不是一定要和柏林爱乐或纽约爱乐分出个高下来。是不是真正的一流,要看观众从中受了多少益,看对这座城市的文化服务做了多少推进,厅、团的功能对音乐事业的发展做了多少推动,这些都不是硬性指标能够衡量和做比较的。但是大家心里有这杆秤。
澎湃新闻:现在本土其他文艺院团说到上交,直观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有钱”,对此你怎么看?
余隆:我只能说上交的经费资源相对来说是比较好的,但也真的就是相对而已。我觉得上交,你要看它的投入产出比。我们姑且不论香港管弦乐团这种上亿资金的“翘楚”,有的团,排一套曲目演300场,投入很少演的场次却不少。我们是在不断换曲目、不断换艺术家、不断换场地,这个影响力上的投入和产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另外我们完全可以说是丰富了浩瀚的音乐文献的具体呈现。
我可以告诉你上交并不是中国最有钱的乐团,但有些乐团把钱用在发奖金上,而并不是请艺术家、做项目上。我可以明确说,现在上交的艺术家工资水准,在全国是中等偏上,而行政是全国偏低的。这就是事实。上交的经费我觉得是合理的、正常的,属于音乐上合理的标准。
上交的“城市文化名片”是一贯的历史地位
澎湃新闻:还想跟你探讨一下上交走国际化道路的问题。因为现在欧美巡演都是通过签约国际大牌经纪公司,按照国际同行的标准流程来走。在国际交流的做法和观念上和过去有什么不同?
余隆:我们现在只是做得更加职业化。但不可否认,上交在过去做了很多国际交流。出于政治和自己商业的考量都有,我们不能抹杀过去。其实上交每个阶段,每任总监,都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提升上交,或者做一些改善乐队当时状况的事情。因为每个阶段,乐队自身的状态和发展状况也是不同的。
2009年接手到现在,上交步入一个职业化交响乐团的发展轨迹,在国际的事业中不断拓展它的维度,并且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全世界的乐团争相来与我们合作,纽约爱乐、悉尼交响、慕尼黑爱乐等等。可以说这五年合作的音乐家比过去上交百年来的总和还要多。
从2009年起,上海交响乐团与国际演艺经纪业的巨头美国哥伦比亚艺术经纪公司结为合作伙伴。我们主动提出要求我们的巡演也必须根据国际演出惯例,音乐会必须纳入剧场演出季,剧场方必须向乐团支付演出费、必须承担巡演成本这些条款都要履行。这和过去中国院团只能自己花钱去外面租场完全不同。而且现在我们在外的巡演,西方的主流媒体都给我门非常积极的报道。他们的媒体是非常独立且专业的。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虽然我们目前国际巡演的运作方式,已经和欧洲职业乐团的运营模式非常接近,但巡演的演出费价格,还有在欧洲听众中的影响力,离世界名团还是有距离。所以,要提升上海交响乐团的国际地位,我们还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澎湃新闻:上交其实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上海的古典音乐事业提供了不同功能作用,曾经它是西方文明进入中国的窗口,后来一路发展为中西文化嫁接的桥梁,你觉得它在今天应该承担什么样的历史使命?
余隆:从中国有交响乐团的历史开始,就有上海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的历史就是中国音乐的历史。多少音乐家是从上海诞生?不是在上海出生,就是上海老师教的,或者上海培养的,全世界的中国音乐家基本都是来自上海。
现在说它是一张城市文化名片它肯定是存在的,这张城市名片不是现在才打造,它是一个历史一贯的地位的延续。一个城市文化发展有自己的脉络、背景、发展方向。上海是中国国际文化发源地之一,上交音乐厅的管理模式和艺术内容,或许能提供新的理念。我一直强调,上交音乐厅应该是世界文化走向中国的第一窗口,也是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第一平台,能够做到这一点,才不负音乐厅的使命,不负上交的使命。
澎湃新闻:能具体说说现在承载这些使命的是哪些举措?
余隆:文化的交流和输出,很大程度还依靠作品,因此这些年上交开始建立自己的委约机制,除了委约中国作曲家的作品,也作为中国乐团委约西方作曲家的作品。我们贯彻一个理念,我们要利用交响乐平台,把中华文化理念带给全世界,不仅仅是外国形式西方形式的传播方式。用全世界能听懂的语言讲述中国故事,作用远远大过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讲述中国故事。
除此之外,在新厅的起点上,上交对年轻人的培养也是一个重要的方向。乐队学院已经开始在我们的小厅里上课,这是对中国古典音乐事业长期缺失职业培训的一个补充。我们的公共艺术教育在未来也是一块巨大的投入。另外我们的艺术和管理都要多一些年轻人,让人看到上海这座城市对新鲜血液的支持。我不绕弯子告诉你,上交、上交新厅今后将是对艺术家、年轻艺术家最有包容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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