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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马良:怪诞、抓马的作品里,充满着无限的温柔与爱

2021-05-14 14: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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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虚度er 好好虚度时光 收录于话题#艺术折叠1个

第一次见到马良,你会对他强壮威猛的外表产生一些胆怯,不仅想象不到他是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当代艺术家之一,更想象不到即将50岁的他,是每天在微博上晒女儿的宝爸。

马良曾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在租来画画的洋房里搞创作,不想结婚,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当婚姻和孩子带来的幸福让他彻底沉溺其中,变成温柔猛男,也就明白了在他那怪诞、抓马的作品内里,充满着无限的温柔与爱。

▲ 马良镜头下的妻子与女儿。

他能画,能拍,导得了戏剧,写得了书,更是装置鬼才……当初带着团队开着小卡车,装上各种各样奇异的衣服、道具、布景,游遍中国大江南北,给1600多人拍照;他为很多长大后才相遇的人拼出儿时的合照,浪漫地完成每个人穿越时空的梦;他花4年的时间创作大型木偶戏剧,作为送给一生从事戏剧事业的父母的礼物,希望成为爸爸在和阿兹海默症斗争中,最后的一个记忆……

在好好虚度时光与看理想共同出品,祝羽捷主持的全新播客「艺术折叠」中,他们一起聊艺术、聊家庭、聊人生况味……几度的欢声笑语,几次微微的哽咽,配合音频,我们一起,边看边听。

播客|艺术折叠

访谈|祝羽捷 马良

撰文、设计、编辑|西脑包花

▲ 「艺术折叠」Vol.1,祝羽捷对话马良。

“30岁再不做重要的事就来不及了”

祝羽捷: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艺术的?

马良:

我是2003年从拍电视广告的导演,突然之间刹车转了艺术方向。

美院毕业后我做了几年影片美术师,觉得太简单我就自己开公司做广告导演,差不多做了9年的时间。但在30岁出头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紧迫感,就觉得30多岁再不做我自己人生中,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可能以后就改不了行了,现在想想30岁出头还挺年轻的。所以我就跟团队开会说,明天我打算去做艺术家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艺术家,就先让两个合伙人和助手们在武康路一栋洋房租了2个房间,当时一个月才2000块,他们又帮我去福州路买颜料、油墨、笔、布。在窗明几净的洋房,早上9点阳光倾斜在画布上,我拿起画笔时,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画什么,那一瞬间,我特别沮丧,惶恐了几个月,才找到感觉。我从小学画画写实能力还不错,我就找两个人扮演小丑、驯虎女郎拍成照片,然后把照片画成油画,觉得蛮好玩的。

当时的摄影还是论坛时代,我就把照片和画画的底稿发了上去,结果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也是因为别人对我的好奇,我就不画画了,开始拍照片。04到05年是我的创作高峰期,人生也就这样慢慢转变了,到了2006年,网上已经有很多喜欢我作品的人,虽然那时候也没赚钱,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但我的信心有了,因为那么多人喜欢我的作品。

▲ 2007年马良在上海的工作室。

我想报答整个世界

祝羽捷: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你《移动照相馆》项目,不可思议的是你为1600多人拍了照,参与度前所未有之高。你就像个吉普赛人,开一辆车,把所有的道具都放在车上,建设一个特别戏剧化的场景,为普通人拍照。你在做这个作品的时候,你觉得普通人和艺术之间是怎样的一种距离?

▲ 马良作品《移动照相馆》装满服装道具的车。

马良:

在做移动照相馆之前,我就是在洋房里一个人面对自己的作品,但是渐渐觉得我离生活特别远,我不喜欢这种状态。那个时候我的艺术创作已经9年了,作品成了画廊、美术馆里的艺术品,当然这对一个创作者来说,挺有成就感的。慢慢的我意识到它们的意义好像只在小圈子里,那个时候文艺青年很多,但艺术和生活还是有些距离。所以我特别想做一些,跟我们的生活能融合在一起的作品,有很多人可以跟我一起做的作品。

参与到移动照相馆的人都玩得很开心。有的人自己带着服装拿着道具,已经想好了他们要拍什么。还有一些人也许不知道该怎么玩,来的时候就很拘谨。其实在现场我要做很多工作,我要让整个现场像一个马戏团,自己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助手们都穿着五彩缤纷的那种搞笑的衣服,有点像现在的沉浸式戏剧。

大家进到现场后发现就是玩,马上就能放松下来,很多人还会即兴发挥,你会发现他们的创造力惊人。现在回忆起来参与我创作的1600多人,有1000人都多少和文化艺术有点关系,有一部分是完全普通人,各行各业的都有。

▲《移动照相馆》部分作品,下图带牛角帽的C位就是马良。

祝羽捷:

2019年的时候,你做了另外一个项目《青梅竹马照相馆》,我觉得很像移动照相馆的衍生品,很多艺术家的艺术轨迹是有脉络在作品里的,你能介绍一下这个项目吗?

马良:

「青梅竹马照相馆」是一个比较小品风格的东西。我当时刚有了孩子,作为一个老男人,突然之间体验到了生命中的另外一个快乐,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说实话,我本来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就在工作室里头变老。

整个婚姻和孩子都很美好,我想报答整个世界,我想向所有人说谢谢,我特别高兴,特别幸福,我觉得我可以做一些可爱的事情。有一次有意无意的,看到我太太小时候一张照片很好看,我小时候也有很好看的照片,我就花10分钟把它们P在一起,打印出来,弄了框放在我们床头。

▲ 马良做的那张与妻子的童年“合影”。

后来我姐姐来看我,看到这张照片她特别喜欢,让我给她跟姐夫也做一个,做好后我姐姐一发朋友圈,亲戚、朋友就都找来了。这个照片就像一个浪漫的假设,就好像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如果你真的爱你的爱人,第一眼看到这照片,真的很有幸福感。

后来发了几张给亲戚朋友做的照片到网上,很多人就找来问多少钱,我不拿这个赚钱,干脆把它做成了一个艺术行为。再后来,我把它们又做成动画片,好像做了200多人,每天早上起来做一张。

▲ 《青梅竹马照相馆》部分作品墙。

手太干净,不能做艺术家

祝羽捷: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刚见到你们整个团队,我就有一种恐惧感,因为各个都是大花臂、长胡子、光头,整个感觉像看到黑社会一样。后来了解你多了,甚至在你的作品里面,感觉到了无限的温柔,特别的友善,充满了爱意,包括对女儿或者对亲情,你一直都在诉说这样的主题。

▲ 有着黑社摇滚气息的兄弟们。

马良:

其实我一开始的作品,既不幸福,也不大众,很哥特,有点黑暗。至少回忆起来十几年前刚出现的时候属于很叛逆的,我还起了一个很怪的英文名字,那个时候我不是很好相处,或者在艺术的状态上,我也不喜欢任何圈子,也无所谓跟任何人接触,就喜欢自己一个人搞点小创作。

你说的作品有温度、和人的互动,其实是在成长中一点点变化的。二三十岁的时候很愤怒,跟世界格格不入,四十多岁的时候知道了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甚至于想要为世界做点好事,用我自己的方式做点小小的弥补或是修饰,就不愤怒了。

其实最开始我们学美术就想成为画家,算是一种工匠的状态,我也没有特别大的野心。经过这么多年在艺术圈的成长,我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最初学美术的状态,就是学一种美的技术,要思考怎么给这个世界做点小小的修饰,怎么把不太完美的地方补好。

祝羽捷:

听上去很像欧洲中世纪那些匠人,他们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艺术家。

马良:

比如米开朗基罗他们画大天顶的时候,一开始仰着头,颈椎不行、眼睛发黑后,就躺在木板上画。可想而知颜料、墙灰满身满脸都是,等从脚手架上下来的时候,他是艺术家还是工人呢?其实最开始学美术,我们不仅不怕脏,反而特别喜欢把自己搞得很脏,那种脏似乎代表了我们对艺术的虔诚。比如画画时候,觉得颜色浓了一些就把画笔往裤子上一蹭,我们都是在身上调色。

祝羽捷:

衣服是你们的调色盘,这个听上去比较满足我们对艺术家的想象。

马良:

以前的艺术家比如我们喜欢的印象派那些大画家们就是这样的,现在的艺术家很体面。这让我想起英国有一位专门画海上风暴的著名艺术家,威廉·特纳。有一个画家特别想给他当助手,特纳让他把手伸出来,“不行,你的手太干净了,你不能成为一个好的艺术家。”如果你连手都不愿意弄脏,怎么可能画得好画呢?

艺术家是个动词

祝羽捷:

艺术史里面有一句话改变了整个艺术的轨迹,就是德国艺术家博伊斯说的“人人都是艺术家”,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呢?你觉得每个人都可以去搞艺术,当艺术家吗?

马良:

我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每个艺术家也随时都是普通人,这里头没有什么界限。

祝羽捷:

在你看来艺术家是个动词。

马良:

是的,说的太好了。艺术家是人生中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状态。就像法国邮差薛瓦勒之理想宫的故事,一个普通邮差在路上偶然捡了一块石头,之后用33年的时间在送信路上收集天然材料,搭成了中世纪末的教堂建筑杰作,毕加索也曾慕名而去参观。在这座建筑上能看到罗马神庙、吴哥窟、清真寺甚至是长城的影子,都是他在报纸杂志上看到后很喜欢便加进去的,搭完之后他也老去了。现在这座城堡已经成为法国著名的旅游景点和文化遗产。

▲ 知道法国邮差薛瓦勒的故事时,马良正好创作了一组名为《邮差》的作品。

祝羽捷:

所以你觉得艺术家需要一些特别的技能吗?

马良:

肯定要有一些技能,各种方式都可以。

祝羽捷:

也就是说,如果你真的有东西想要表达,并且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你就可以算得上是艺术家。这跟你是不是真的从艺术学院毕业,或者你是不是从事这个行业,没有直接的关系。

送给爸爸的礼物

祝羽捷:

2015年你创作的大型奇幻木偶戏剧《爸爸的时光机》,你说这是送给爸爸的礼物。你当时怎么会想到要做一个木偶剧呢?

▲ 木偶戏剧《爸爸的时光机》剧照。

马良:

《爸爸的时光机》是到现在我做的戏剧里最自我的一部。一方面,美术史上太多画家进入过戏剧领域,他们要在一个长时间黑暗的环境里征服观众,有强烈的做美术场景的欲望;另一方面,我们家跟戏剧有很大的关系,我爸爸是京剧导演,妈妈是上海青年话剧团的演员。

小的时候,还是人人都穿蓝衣服、绿衣服的时代,但在我妈的剧团里已经恢复排莎士比亚的剧了,每当我走进剧团大院,看着叔叔们穿着大灯笼袖子、莎士比亚领,在草地上击花剑,背台词,这种反差感就很魔幻。我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戏剧变成了我的生活,可能也是我长大后能瞬间上手戏剧的原因。

做《爸爸的时光机》最重要的原因,是爸爸老了,

他糊涂了,我发现他有老年痴呆症。父亲给了我人生中很多指引,眼见着他一天一天忘掉所有的东西,我突然就意识到,也许可以让爸爸人生中的最后一个记忆是我的作品,特别是一个我的戏剧。从简单的浪漫的想法开始做起,到制作、上演,最后演完整版共4年时间,我第一次了解到我的父亲是怎么工作的。我觉得他前天晚上看的戏第二天就忘了,但这个作品是我作为一个人,一个孩子,最有感触的作品,全是真实的东西。

“我没变,是世界变得太快”

祝羽捷:

有什么事情会让你恐惧吗?或者你觉得自己在生命中什么是你内心一直解决不了的问题?

马良:

年轻的时候学美术,包括刚开始创作的时候,其实最大的恐惧是没有才华,这个东西很折磨人。很多同学就会面临十分热爱艺术,但就是创作不出好的作品,这种兔死狐悲很影响那个时候少年的心。

祝羽捷:

不过反过来说,我觉得人也不一定真的要成艺术家,比如你的同学,他心中有艺术,一生被填得很满,也可能比很多人来说是幸福的。

马良:

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十字架”,家人、邻居都是一个艺术的氛围,无形的推手就在说“你只有成为艺术家,你才有一个人生,而人生就该是这样的。”直到2008年,我在厦门大海边,看到一个生意不好的烧鸭店,爸爸在一边满头大汗的切烧鸭,儿子在另一个角落吹黑管,每天黄昏时分,都能看见这样好比电影的画面,我就在微博上感叹希望十几年过去后,孩子可以走上舞台,成为真正的演奏家。结果有一个网友批评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做艺术家,做艺术家就是好的吗?”我也突然意识到,其实我们这种人很可怜,没有别的选择,小时候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做艺术家就是最好的,但事实不一定如此,不一定每个人都要去成为艺术家。

祝羽捷:

艺术家不是一个目的,你热爱艺术或做艺术,不一定是为了成为艺术家。

马良:

事实就是,现在艺术和生活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这些年,大家对艺术的接触越来越多,鉴赏力也逐渐增强,而且不一定非要做艺术,参与到艺术的任何一个方面,对于现在来说太平常了。艺术正在民主化,有更多的可能性。

▲ 马良有很多充满童心、略有魔幻的玩具和装置,收藏也是他的爱好之一。(图源:嘉定区实验小学北水湾分校公众号)

祝羽捷:

你觉得对于普通人来说有艺术和没艺术,他们的生活区别大吗?

马良:

很大的,我是觉得学艺术的人可以给自己创造一个比较自洽的环境,比如你会钢琴,任何孤独难过的时候,你弹琴就可以找到另外一个平静的空间,而这种意境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生活中,只要你沉浸其中。

祝羽捷:

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帮我们去抵抗这种人生的虚无感,或者是因为有时候,我们常常觉得生命特别没有意义。

马良:

是的,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美、艺术,包括音乐、电影、文学,就是因为他们很容易地就把虚无感和艺术的安慰对接上了。

祝羽捷:

十年前我对你的印象是特别的摇滚,很后现代,但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很古典,传统,是很温柔的人。

马良:

好像也是,其实我没变,是整个世界变化太快。只是我们这代中年人现在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不想变老的恐慌,想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但其实很难改了,改了以后反而露出马脚。

祝羽捷:

我觉得艺术是为数不多的对衰老非常包容的事情。一个人可以画一辈子的格子,可以一辈子做一件事情,他不用担心过时。

马良:

我年轻的时候,幼稚的部分就是在这。没有明白这种特别无趣的坚持,其实是艺术中特别厉害的那部分。总觉得一辈子一个主题太无趣了,但现在,就觉得这辈子把一件事做好,已经挺好了。所以有些艺术家早慧,在30岁左右,就知道这辈子就画一个东西,一直画到很老。

祝羽捷:

所以我非常认同你说的那句话,我没有变,是这个时代变了。

……

更多访谈内容

尽在「艺术折叠」第一期

欢迎收听

本文访谈内容节选自祝羽捷主持播客「艺术折叠」第一期,由好好虚度时光与看理想、喜马拉雅联合推出的艺术类节目。

本文配图来自马良工作室与微博,版权属于原作者。

祝羽捷和了不起的女性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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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你有多放浪,就有多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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