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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山体滑坡23死:村民“呼救”多年,官方承认未及时搬迁
这天,地质队来到村里勘测小坝组的山体,称一两天山体就要垮了,要划定危险区域。结果距离政府通知后不到3个小时,20时30分左右,山体真的垮了。
官方和民间提前的预知,并没有躲过这场灾难。当晚,崩塌的山体,掀起了山下约百米深坑里的积水,巨浪像海啸一样袭来。土方和高压水气流,携裹着泥石流,瞬间吞没了小坝和新湾的67户人家,造成23人死亡,22人受伤。通知村民们撤离的谭国庆,也被埋在其中遇难。
崩塌山体掀起“海啸”
就要开学了,就读绵阳师范大三美术专业的周敏买了8月27日的票,不过她很快又更改到8月28日,“陪父亲吃顿晚饭再走。”
8月27日傍晚6时许,这是他们父女的离别前的最后一顿晚餐。英坪村小坝组大部分村民家正准备晚饭,组长谭国庆动员他们撤离,“山就要垮了,赶紧撤吧。”
这里是亚洲最大的露天开采磷矿点,英坪村翁福磷矿,十多年如一日源源不断地开采磷矿,使得福泉市有了“亚洲磷都”的美誉。其英坪村的小坝组、拦马坳、团坡组、新湾组、后寨组等多个村民小组,跟采矿区相间分布在山洼里。谭国庆就是小坝组组长。
8月27日傍晚他动员到薛梅家时,赶上薛家正在吃晚饭,顺便和薛家一家人吃了晚饭,并喊他们随后到谭家议事。
在组长动员村民撤离的同时,村民周鑫等10余人,正在埋头沿村打桩划定界限。这天,地质队来到村里勘测小坝组的山体,称一两天山体就要垮了,要划定危险区域。由此,政府组织村民们打桩,竖起警示牌。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打桩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周鑫对身边一起打桩的人说,反正打不完了,先回家吃饭吧。20时30分左右,周鑫刚端起饭碗时,“轰隆”一声巨响后,烟尘和水气笼罩了村庄,意识到滑坡,周鑫一家扔下饭碗向外跑,跑到团坡组的外甥陈阵家。
此时,薛梅和10余个村民,正在赶往谭家的路上,半途中遇到滑坡,他们也开始向外跑,“地质队说一两天就要滑坡,结果通知不到3小时后就垮了,谭国庆走了才半个小时”。
薛梅事后回忆,事发时,谭家有5个人,一个是83岁的谭母,一个是谭的姐夫,还有两个村民和谭本人。薛梅说,看到山体滑坡,谭国庆从一楼冲到二楼顶,准备拉响政府此前安装预警的警报器,但他和年迈的母亲终没有跑过顺势而下的山体。
谭国庆的连襟李大强,也是道坪镇副镇长。李大强称,谭是重组家庭,有5个儿女,其中最小的儿子4岁零9个月。李大强告诉澎湃新闻,当天晚上,幸亏谭的妻儿并不在家中,已经撤离,“当时组织村民撤到公路上等地方,避开危险区域。”
瞬间崩塌的山体,掀起了山下约百米深坑里的积水,巨浪像海啸一样,从小坝组推排到新湾组。土方和高压水气流,携裹着泥石流,瞬间吞没了小坝组和新湾组的67户人家的77栋房屋,造成23人死亡。
早已确定的滑坡点
8月30日下午,搜救人员找到了谭国庆母子的遗体,未能幸免的还有他的姐夫和大学生周敏。“如果没有谭国庆,我们躲不过去的人会更多,”薛梅说。
但让村民们愤怒的是,这场灾难本可以避免,因为无论村民还是政府,都提前知道。
英坪村村民陈阵称,事发前的一星期,道坪镇镇政府派人来查看滑坡的山体,“镇政府的人看了对我们说是安全的,专家鉴定过了,如果村民不相信可以自己请专家鉴定”。
陈旺飞也记得,一星期前镇政府来查看时,新湾的村民因为意识到滑坡的危险,要求搬迁撤离,结果被告知“要搬迁撤也是小坝的村民撤,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是安全的”。
道坪镇镇长贺正魁称,4年之前就发现了该处的隐患点,2014年3月份以来把这里确定为滑坡点,政府安排了8名监控人员蹲守在村里负责实时监控,谭国庆就是其中的一名监测员,“安排了年轻能跑得动的。”
福泉市分管生产安全、福泉磷矿的副市长杨勇也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证实,福泉全市90多个滑坡隐患点,英坪村小坝的滑坡点是监控的重点。
杨勇称,早在2012年,由国土部门牵头,贵州省104地质队等具有资质的部门,专门到小坝做山体滑坡勘测方面的相关工作,向政府和瓮福磷矿提出了一些建议。
在此基础上,为了防范滑坡地质灾害,镇政府在谭国庆的床头、在视野开阔的他家二楼顶,装上了报警器,“一旦发生滑坡,人冲过去拉响,让全村人知道紧急避险。”杨勇说。
没有回填的矿坑
相对而言,小坝组的村民们还是理解谭国庆。当天,他在动员村民撤离时说,“你们也不要为难我,今晚上自己想办法,明天市政府就会过来。”
薛梅说,当时没有说撤到哪去、安置到哪并没有说,就有村民不理解,也不愿意撤。
但让新湾组的村民恼火的是,当天并没有通知他们撤离。“这次受灾新湾比小坝严重,死的人也比小坝的多。”薛梅说。
副市长杨勇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坦言,当初地质队的鉴定从裂缝看,以及从发生滑坡后的情况看,仅把小坝列为滑坡点,但新湾、拦马坳这边,当时并没有被列入地质灾害点。
接下来的几天,遇难者遗体相继从新湾、小坝抬出,经过一条沟壑到团坡组这边的公路上,再运往殡仪馆。
在新湾到团坡组的这段路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深约百米的巨坑,路经此处可数出6个巨坑接二连三地排列,其中紧挨着山路的一个,坑口面积约1个足球场大小,底部约1个篮球场大小,大坑底部斜向山体还有矿洞。
英坪村村民陈益说,这些巨坑都是此前开采磷矿造成的,有些坑是已废弃的矿区,有些是还会继续采的矿区,“因为现在矿掉价了,有些老板就停止采矿,等涨价再继续采。”
陈益说,此前废弃的矿并没有填埋矿洞,这是因为经常换老板,矿企之间转手,等矿采完了,矿坑、矿洞并没有被回填。
张英等村民向澎湃新闻指证,这些矿坑,属于两个采矿企业,一个是占据英坪村主矿区的大型国营企业瓮福磷矿,一个是福泉市的福泉磷矿。
没有回填的矿洞,在雨季汛期来临时,不断注入的雨水,使得矿坑、矿洞深不见底。根据事后的初步检测显示,小坝滑坡的山体下方,正是一个积水成湖的矿坑,这里也正是瓮福磷矿的采矿区。
8月31日,贵州省环境监测院总工程师赵国宣介绍福泉“8•27”山体滑坡情况时表示,此次滑坡属于大型高速岩质滑坡,引发系列灾害链发生。滑坡发生时,滑坡体猛烈冲击下方深水塘,约5万方积水形成类似海啸的高压水气流体,对小坝、新湾两个村民组造成破坏,其形态全国罕见。
村民陈阵称,此前国企瓮福磷矿将小坝的采矿点承包给一个私营施工队,该施工队紧挨着农户采矿,又开挖的是山体底部,加上矿坑里积水,导致泥土松软。
副市长杨勇证实了外包采矿的说法。杨勇称,4年前,瓮福磷矿将小坝的采矿点承包给一个私营业主开采,按理露天开采,需进行山体剥离,但该公司没有剥离山体直接开采,“对山体稳定性有影响,导致山体裂纹,我们知道后及时制止喊停。”
村民们也曾意识到矿坑、矿洞带来的隐患。村民周旺飞称,2014年6月20日,团坡村部分村民就到福泉磷矿的一个矿坑,封死了洞口,“他们不回填,我们就是不让采,要堵住,出了事谁来管?”
没有启动的搬迁
显而易见,靠山吃山的说法在英坪村并靠不住,这些巨坑矿洞就像布在英坪村里的暗雷,不知什么时候引爆,而最直观的影响,则来自于采矿时的放炮。
一份落款是2014年7月31日并盖有公章的《福泉市人民政府公告》显示,因企业采矿放炮造成村民房屋震损,政府、企业、村民,三方协商赔偿事宜。村民张英说,“那爆炸声响后,门窗摇晃,就像地震来了。”
经40年开采历史,翁福磷矿开采也有近20年,村民说,政府曾组织勘测技术人员前来勘测山体。“勘测的给我们说,我们住的这里,地下掏空了”,陈阵说。
薛梅称,英坪村村民通过各种渠道向镇里、市、州、省各部门逐级反映安全问题,“上访也不下百次,但一直没结果,像我们家跑省市州的路费都不止千元了”。
村民代表石守荣交给澎湃新闻的一份反映材料显示:小坝滑坡的山坡脚到坡顶高度300米,坡陡80度,早前村民们就在材料中预言“一旦发生崩塌所产生的泥石流将冲出几百米”。
这份材料同时列举:2011年2月19日,小坝组周文左发现房后矿山裂缝50公分,滑坡塌方100米山体,周向高坪镇政府口头、书面反映多次,没有得到解决,又向福泉市政府口头反映,也未得到解决。
2011年6月,小坝组李家琴一户4人向各级人民政府反映,因为放炮房子开裂,及时解决选择搬迁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但未果。
2012年4月27日,村民们发现山上有了新的裂缝,大约80米长,70-80公分宽,并滑下来2米多高。
就在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连续有关于英坪村采矿形成安全隐患的留言。较早的一个留言是2013年6月7日,有网友反映,英坪村采矿影响当地村民生命财产安全,要求搬迁,在留言中描述“2006年政府就做出搬迁的承诺,现在7年过去了,危险仍然存在并在今年的雨季加剧,但搬迁却成了泡影。我们仍然在炮震伤害中惶惶终日,而真正恐怖的日子还在后面。”
道坪镇副镇长李大强证实,2012年时,英坪村小坝组的山体出现了隐患,2014年3月底的时候,山体再一次出现裂缝,“当时看着不那么危险。”
镇长贺正魁证实,村民们确实曾经逐级向上反映问题,表达诉求,要求搬迁,但问题一直未能解决,“整体搬迁需要1个多亿,镇政府能力不足。”
福泉市分管安全生产、福泉磷矿的副市长杨勇对澎湃新闻则称,没有搬迁是因为老百姓的要求太高,土地赔偿金、房屋赔偿金要价过高,一下子整体搬迁政府资金不足,“政府搬迁1亩地补偿也就3万多,而承包磷矿的私营业主可以出价到一亩地七八十万,老百姓不接受我们的价位。”
杨勇说,对于滑坡点,一个是防,一个是治,在治理成本过高的情况下福泉市对英坪村滑坡点采取了防的措施。
但防,并没有防住此次滑坡造成的伤亡。8月31日下午,当地官方向澎湃新闻提供了一份23人死亡的遇难者名单,谭国庆赫然在列,此时距离他的遗体被抬出小坝不足1天,他不知道,在官方的材料中他的事情成为典型事迹,供媒体宣传,只是他的名字变成了身份证上的谭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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