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念斌律师张燕生：要表扬法官，鼓励他们纠正冤案

        自2008年接手念斌案后，张燕生从头到尾参与了这起案件的法庭辩护、证据收集、邀请专家分析等，冤案能够平反，她是最大的推动力之一。

        念斌被宣判无罪，念斌的姐姐念建兰告诉澎湃新闻，她最大的遗憾之一是为念斌辩护的张燕生、斯伟江律师未到宣判的现场。念建兰转述张燕生的话说：正义到来时，我们也该退场了。

        念斌获释后，张燕生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她反复强调，“别过度写我们，多表扬法官，鼓励他们纠正冤案。”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接到念斌案子的？

        张燕生：2008年初，念斌姐姐念建兰电话找到我的律师事务所，事务所找了我。

        澎湃新闻：为何要接这个案子？

        张燕生：念建兰发给我一份判决书，我看完后发现，公安称念斌投毒在水壶里，但检验报告只提水壶里的水，却不提水壶。

        根据经验，既然毒药投在水壶里，水壶肯定会沾到毒，因此肯定要提取水壶检验。我的判断是，警方对水壶只字不提，一定不是疏忽，而是没有检验出有毒，后来确实也证实了我的判断。

        当时，我觉得这是一个重大疑点，就决定介入，后来拿到案卷后，发现问题就更多了。

        澎湃新闻：为何这个案子拖这么久，经过这么多个回合才平反？

        张燕生：我们介入时，检察院已经起诉了，而且已经有法院定罪判刑了，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比如，关于所谓货架上的毒药，侦查机关将货架上面的灰土都扫走了，未检出毒物。但在庭上，检察官称是念斌给吹掉了，念斌他有这么厉害啊，能够吹得灰土和毒物完全分离？

        对于有些明显的错误、漏洞，审理的法官明明知道，但就是不肯改，明显成为检察官的辩护士。

        我有时候觉得公检法宁可牺牲一个无辜者，也要挽回自己的面子。我们不仅仅是和检察院，而是和公检法三家的面子在“斗争”。

        澎湃新闻：公检法三家中，你觉得谁的责任最大？

        张燕生：公安责任最大，因为它隐匿了一些东西，后来才交出来，或者对一些有利于念斌的证据闭口不谈。

        比如，以前我就要求调取质谱图作为证据，起初警方说相关资料丢了，去年7月开庭前几天才提交了26张质谱图，他们当时解释说是因为搞科研有复印所以才留了下来；今年他们又提交了153个毒物鉴定原始数据和数张中心现场照片，解释理由时又说存储数据的电脑坏了，重新整理时才发现了这些数据。

        正是这些证据，让我们发现了大量疑点。

        公安是从给念斌定罪的角度来整理卷宗，把对念斌有利的或者证据有严重矛盾的，都要么不移送，要么闭口不谈。

        澎湃新闻：就此案来说，你觉得我们应该反思些什么？

        张燕生：公安、检察机关真正职业的目的是发现真相，是针对真正的犯罪人，而不是破案。但我们本末倒置，把追求真相变成了追求破案。破案可以是不要真相的，只要抓到一个人，不管真假，就是破案了，这个很可怕。

        案件要由检察院审查、起诉，法院审理、判决，设立这么多道程序，就是为了防止错误发生，如果两道关完全失去了审查、纠错的功能，那还何必设立呢，只需要公安侦查完了直接判就行了吗。

        检察官负责指控犯罪，这是职责所在，但问题是不应该坚持错误，不能发现错误还坚持。

        澎湃新闻：为何今天未去福建参加宣判？

        张燕生：我们没去，还是想“引退”。你们不要多说我们，应该多找找法官。

        对律师来说，天职就是维护当事人权利，这是自律师产生那一天起就注定的。从中国司法环境来看，更应该表扬公检法，鼓励他们纠正冤案。

        澎湃新闻：为什么要表扬公检法，你们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在和他们“死磕”吗？

        张燕生：律师即使发现错误，也要靠说服法官来纠正。一个案子能否纠正，还是要靠公检法合力。他们是纠正冤假错案中非常重要的力量，没有公检法力量，纠错不可能。

        因为他们这次能纠正，我还是希望表扬他们，表扬他们这一次还是顶住了压力，其实我能够感受到他们面临的压力……所以还是应该感谢法院，纠正错误就是一种勇气。这种勇气难能可贵。

        不要把功劳都加到我们头上，我希望能够变成公检法的功劳，这样能够纠正更多冤案。

        澎湃新闻：这次念斌案能够被纠正，你觉得还有其他因素吗？

        张燕生：还应该感谢司法环境的改变。过去哪有说鉴定人会出庭，警察能到法庭作证的。以前都不可能出庭，都是一纸书面说明就打发过去了。

        但念斌案件开庭时，当年侦查的警察出庭了，做鉴定的专家出庭了，而且警方将很多以前没有提交给法庭的证据拿出来了，从而让我们我们发现了大量问题。

        这得益于新刑事诉讼法的执行，新刑诉法确立强制出庭作证制度，引进了专家证人制度，还在立法层面上首次确立了非法证据排除规则，明确规定了非法证据排除的内容，并设置了操作程序。此外，还有《办理死刑案件证据规定》和《非法证据排除规定》的出台……

        澎湃新闻：代理念斌案的最大感触是什么？

        张燕生：坚持，坚持，……想告诉大家，我们不是为了赚钱，这是司法良知，法律人不是冷血动物。

        另外，我希望念斌的案件平反，能够给我们的司法改革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这个案子值得研究，希望其他冤案能够得到及时的纠正，而不要像念斌案一样要等8年才纠正。

        澎湃新闻：想对公检法说什么？

        张燕生：要凭着你的良知，要增加你的勇敢，要坚持你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职业伦理。他们应该勇敢，勇敢超过了服从。

        澎湃新闻：想对念斌和念建兰说什么？

        张燕生：希望念斌珍惜这一切，过一个正常人生活。念建兰经常给念斌写信，说“姐姐是为你活着”，他们的姐弟亲情深深地感动了我。我们坚持，因为这是个冤案，也是为他们的姐弟情感动。希望念建兰能够早日找到自己理想的伴侣吧。

        澎湃新闻：还有什么要说吗？

        张燕生：别过度写我们，你们应该多采访法官，多说说法官，多表扬法官，鼓励他们纠正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