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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导演吴子牛:我没有顾虑,编剧敢写,我就敢拍
《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导演吴子牛。 CFP 资料
“现在很多媒体用‘历史脱敏’来形容《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以下简称《邓小平》),确实,一般影视作品很少触及这段历史,也没有这样的广度和深度。这是时代和政治进步带来的。”
坐在怀柔中影酒店的茶馆里,导演吴子牛靠着椅背、撇了撇八字胡表示,自己并不避讳这些声音,只是万万没想到,一播出反响就这么大。
吴子牛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自己会上网看大家的点评,也知道不少人质疑剧中一些细节和史实有区别。对此,吴子牛强调这是部故事片,“这不是纪录片、文献片。有些地方根据剧情需要,我们做了艺术处理。”
“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首次访美”、“知青返乡”、“农村包产到户”……许多重大节点事件真实呈现,敏感历史事件亦不回避,更有众多历史人物首次“亮相”。
吴子牛笑言,自己既不是党员,也不是专门拍伟人戏的导演,但他相信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办等组成的编剧团队,历时四年的创作成果,每个字都经过斟酌,“我没有顾虑,编剧敢写,我就敢拍”。
《邓小平》开播以来,吴子牛接到众多采访邀约,“一般拍摄完,我不大接受采访,但这部片子有不少想法可以谈。片中很多是时代印记,是我们的亲身经历。”
歪打正着走上导演路
吴子牛生于1952年,正是影片1976年至1984年的亲历者,他们的青春与这个时代同步。采访中,吴子牛会不自觉地陷入对“文革”的痛心回忆以及对邓小平改革的钦佩之情。
“反右运动”中,吴子牛有亲人被打成“右派”,生活从此一片漆黑。“文革”时,他目睹有人被活活打死。自己不是红卫兵,当了知青后,推荐参军他去不了,就连当煤矿工人都没他的份。
“如果不是粉碎‘四人帮’,邓小平复出主管科技教育,我们都上不了大学。”吴子牛感慨道。不拘一格降人才,让无数原本生命黯淡无光的人们,重新找到希望,改变了一生。
1977年,高考制度恢复。25岁的吴子牛已是四川乐山地区文工团话剧队的“老职工”。可临近高考,他却因一时冲动,酒后与人打架,被取消高考资格,抽调到农村参加社教。在社教的半年里,吴子牛被农村恶劣的条件所触动,竹片围成的房子、棉被都是烂棉絮……“当时的经验在《邓小平》中也用上了,百姓生活的悲惨以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问题都很尖锐,令人难过。”
错过高考的吴子牛,却歪打正着参加了1978年高等艺术院校的招生。他在中央戏剧学院成都考点顺利通过三轮考试,但由于年龄不符合“不得高于22岁”的规定,他只好赶往西安,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回忆过去,吴子牛不禁莞尔,“那时为了考试,还买了‘退字灵’,把年龄改了。不过中戏的考试经验给了我自信,也为考北影做好准备。”
至今,吴子牛还记得拿到北影通知书时的心情,“信封很薄,以为自己没考上,在河边坐到天黑都不敢拆。后来发现被录取了,激动地‘啪啪’就跳水里了。”这样的场景在《邓小平》中也曾出现:夏建国在延安拿到通知书后,激动地用尽所有力气呐喊。
毕业后,吴子牛并没有争取留京,而是选择了潇湘电影制片厂。“学了四年,急切地想工作、创作,做导演的愿望非常强烈。”
果然,第五代导演中,吴子牛在潇湘电影制片厂的练兵之作《候补队员》是最早拿出的作品,并获第四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特别奖;随后,广西电影制片厂由张军刽执导、张艺谋摄影的《一个和八个》也推出了……
对于第五代导演来说,最值得骄傲的也许并不是戛纳颁奖台上的辉煌,而是他们冲破黑暗寻回梦想,并以强有力的作品向中国乃至世界影坛争得一席之地。陈凯歌、张艺谋、吴子牛、田壮壮、张军刽、胡玫、李少红……莫不如是。
“入戏深”跟着笑和哭
再好的导演也不可能是全才,需要投入大量精力探究背景和细节。有时过于沉浸在某个情境中,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在什么时代。
在拍摄《贞观长歌》时,长达两个月时间沉浸在唐朝的气氛里,吴子牛不得不在每次关机时,到门口“喊魂”般大喊自己名字,提醒自己不在唐朝。在拍摄《邓小平》时,无论是拍到邓小平眼泛泪光,还是开心喜悦,吴子牛和工作人员都会跟着落泪一同欢笑。
“很多人讨论(邓小平)像与不像的问题,对我来说,根本没有这个问题。拍了一百多天,到后来我觉得邓小平就是这个样子。”吴子牛回忆道,有一场戏拍邓小平和廖承志谈话,当时情节需要邓小平打个喷嚏,现场人们都非常入戏,完全忘了在拍摄,当场就有人冲进去递纸巾。“只有忘我地融进去,才能有很好的戏。”
在细节的琢磨上,吴子牛费了不少功夫。
在《邓小平》中,巫刚扮演的田志远出场是白头发,曹慧还叫他“白头翁”。“但后来我把巫刚的头发染黑了,为了表现国家获得新生命,人的精神面貌也要变,这是出于我们的理解,同时也是由人物内涵决定的。”
吴子牛对这一细节的解释,追溯到自己北影老师身上,“那时他们常说要减去十岁,把文革的十年减去。”
在《邓小平》中,同样因时代改变,从思想感情到外貌都发生改变的,还有曹慧,后来她还烫了一个波浪头。这时,人们开始知道什么叫美。
基于对历史细节的亲身经历,吴子牛在《邓小平》中进行的“二度创作”也不少见。从引来争议的1976年10月6日晚那场暴雨,到邓小平去广东考察时遇到被封住嘴和脚的鸭子,一层层加强视觉冲击。从细节表现到叙述角度,颠覆了“伟人片”在人们脑海中的印象。
“平视”是吴子牛在接受采访时一直强调的表现视角,“以往伟人片都给人仰视的感觉,就像在拍一个冰冷的雕像,没有感情。我们要贴近人物贴近感情,从平视的角度去表现。”
吴子牛承认,在过去,这个戏是拍不了的,现在不仅拍好还能播出。“文化和政治的进步,让我们能相对适度地放开手脚,用一些创作手段表现伟人。”
拍《南京大屠杀》触动最深
给予总是相互的。导演给作品赋予生命的同时,亦会被作品所影响。
吴子牛自己也没想到,1994年,台湾影评人焦雄屏的一个电话,给自己带来了巨大改变。“(《南京大屠杀》又名《南京1937》)真正改变了我、我的情感和我对战争、对抗日战争的看法。”
当时,对于“南京大屠杀”这一题材,不少导演都有意接手,选取的角度亦有不同:有的导演有意以东京审判战犯开始;有的则拟从洋人这一角度表现国际安全区20多名洋人营救难民的故事;有的拟从家庭角度来写。
吴子牛希望片中有家庭的角度,也有并非握着武器的日本人的视角,剧本因此数易其稿。“南京大屠杀令我感到震撼和羞耻。可怎么表现?如果还是一味纪实,不挖掘人性中的善与恶,不声讨战争,这个戏就没有多大意义。一个正常的人如果被战争扭曲了,就是野兽、魔鬼。”
发着高烧、全情投入,现在回想起来,吴子牛依然感慨,“那时感情非常强烈,后来发现我下巴上留着的胡子都拍白了几十根,干脆(把胡子)都剪了。”直到现在,吴子牛不再留“山羊胡”,而改留“八字胡”。
拍摄时正值南京的冬天,路上一排排法国梧桐修剪了枝叶,在逆光的灰蒙背景下,就像从地下伸出的亡灵的手。
“这个戏完全改变了我对日本的感情,民族的创伤在心中挥之不去。后来片子在日本公映时,他们邀请过我两次,我都拒绝了。”至今,当被问及对哪部片子触动最深时,吴子牛依然表示,《南京大屠杀》在方方面面都令人难以忘怀。
当然,今天的吴子牛又多了一部令他难以忘怀的片子,就是这部《邓小平》。
这不同于《南京大屠杀》给心灵带来的悲怆,《邓小平》更像是吴子牛给他们这代人献上的“致青春”,将自己的经历和时代的变迁娓娓道来。
“我们对这个时代很有感情,我的人生和山河一起改变。”吴子牛用《邓小平》片尾曲的歌词,来形容自己经历过的巨变和蜕变。
如今,《邓小平》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吴子牛依然马不停蹄,“现在已经在谈几个本子,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有历史的也有现代的,就看哪个最成熟,就选择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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