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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赵生群:《史记》修订平装本与精装本有何不同?

澎湃新闻记者 叶容
2014-08-18 23:0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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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8月,《史记》精装修订本精装的“征求意见本”在上海书展首发;今年8月17日,《史记》平装修订本在上海书展首发。南京师范大学教授赵生群、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和中华书局总经理徐俊出席发布会。

        此前,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了主持《史记》修订工作的赵生群老师,请他谈谈这两个修订本的差异。据赵老师介绍,这次修订,最主要的原因是得到了新的重要材料,为校勘记的改动和补充提供了重要依据;标点方面也有所完善。他还表示,对《史记》的探究,永无止境,还会继续努力。

        澎湃新闻:去年8月,《史记》修订本的“征求意见本”在上海书展首发,9月,《史记》精装本正式面世。为何仅隔一年,又有新的增订?

        赵生群校书如扫落叶,旋扫旋有,实难尽善。张文虎尝言:“古书本难校,而莫难于《史记》。”《史记》版本众多,史料复杂,研究成果汗牛充栋,其点校整理,自然也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因此无论是正文还是注释,在校勘、标点方面都有许多问题需要不断深入研究。知道了这个道理,就明白平装本为什么需要进一步修订了。

        
        澎湃新闻:《史记》(修订平装本)和《史记》(修订精装本)内容上主要有哪些不同?一年来,修订组又做了哪些工作?

        赵生群:平装本与精装本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增加了数十条校勘记。之所以要增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得到了新的重要材料。比如,我们依据日本高山寺旧藏《周本纪》古钞本,就增加了若干条重要校勘记。

        如,《周本纪》“其罚百率”,《集解》:徐广曰:“率即锾也。”孔安国曰:“六两曰锾。锾,黄铁也。”(精装本178页3行)“锾,黄铁也”二句,以“黄铁”释“锾”,上下文自相矛盾,根本无法讲通。平装本据高山本于“率”上补一“百”字,相应地,标点也改成了“百锾黄铁也”,作一句读。这样“百锾黄铁也”释正文“百率”,就完全通了。

        又如,《周本纪》“卜请其漦而藏之”,《集解》:韦昭曰:“漦,龙所吐沫。沫,龙之精气也。”(187页2行)平装本据高山本删去一“沫”字,相应地,标点也改成了韦昭曰:“漦,龙所吐沫,龙之精气也。”

        再如,《周本纪》:“平王立,东迁于雒邑,辟戎寇。”(189页1行)高山本“辟戎寇”有“当此之时秦襄公以兵送平王平王封襄公以为诸侯赐之以西地从武王尽幽王凡十二世”36字注文,当是《集解》佚文。

        复如,《周本纪》“陪臣敢辞”,《集解》:服虔曰:“陪,重也。诸侯之臣于天子,故曰陪臣。”(192页14行)平装本据高山本删去“故”字,相应地,标点也改作服虔曰:“陪,重也。诸侯之臣于天子曰陪臣。”

        新材料也为校勘记的改动和补充提供了重要依据。

        如,《周本纪》“度漆、沮”,《集解》:徐广曰:“水在杜阳岐山。”(214页2行)精装本据《水经•渭水注》疑“在”当作“出”,出了异文校。平装本根据高山本将“在”改成了“出”。

        又如,《周本纪》“何不令人谓韩公叔曰”,《集解》:徐广曰:应劭曰:“《氏姓注》云以何姓为韩后。”(218页11行)平装本据高山本删去了“云”字。

        高山寺所藏《周本纪》古钞本是目前存世较早的文献,它提供的许多材料都是重要的版本信息,有的资料可以说是一字千金,所以值得我们重视。高山本《周本纪》一共有30余处重要异文,此次增订,只是用了其中的一部分。

        常见文献资料的利用,其实也很难穷尽。

        如,《滑稽列传》“瓯窭满篝,污邪满车”,《集解》:徐广曰:“篝,笼也。”司马彪曰:“污邪,下地田也。”(3858页末行、3859页2行)而《荀子•大略》“流丸止于瓯、臾”,杨倞《注》:“《史记》曰‘瓯篓满沟,污邪满车’,裴骃云:‘瓯窭,倾侧之地。污邪,下地也。’”根据杨《注》,《集解》“篝”上当脱去“瓯窭倾侧之地”六字,而“下地田也”之“田”字,当为“也”字之讹衍。“倾侧之地”与“下地”(以为低洼之地)相对,分释“瓯窭”、“污邪”。

        修订本改动了6000余处标点,但也难免会有遗漏。

        如,《殷本纪》:“帝乙崩,子辛立。”(135页4行)标点应改作:“帝乙崩,子立。”“子”是儿子的意思,“辛”才是人名。

        《五帝本紀》《索隐》:彭祖即陆终氏之第三子,篯铿之后(46页末行)。此处《索隐》,标点当改作:彭祖即陆终氏之第三子篯铿之后。因为“陆终氏之第三子”与“篯铿”为同位语,彭祖并非陆终氏之子。

        又如,《殷本纪》《正义》:帝喾时陆终之长子,昆吾氏之后也。此处《正义》,标点当改作:帝喾时陆终之长子昆吾氏之后也。“喾时陆终之长子”与“昆吾氏”也是同位语,之间同样不可点断。

        这些地方,虽然只是改动一个标点,但意思相差很大,真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孝武本纪》:天子既诛文成,后悔恨其早死,惜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悦。大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为臣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予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582页4行)细审文义,“大言曰”的“大”,当为人名,其下当标专名号。《封禅书》此句,也应如此处理。

        《史记》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体,有许多交叉重叠的内容,有时改正了一处,而另一处可能还有问题。如,《六国年表》:“晋伐取我,兵于洧上,楚来救。”(761页二行)“晋伐取我兵于洧上”应作一句读,逗号应当去掉。《郑世家》:“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于洧上。”是正确的。

        《史记》修订,有一些基本的原则,其中包括:尊重前辈学者点校成果,原点校本所作的文字处理,能保留的尽量保留;新出校勘力求审慎,没有版本依据一律不改字。这两条原则实际上存在一定程度的矛盾。这也是修订组和编辑、专家一直纠结的一个问题。

        2013年8月,《史记》“征求意见本”出版后,曾邀请学术界各个领域的学者加以审读,提出意见和建议。同年10月,精装本出版,并先后在北京、南京召开了《史记》修订本出版座谈会,更广泛地征求意见。精装本出版前后,陆续收到了一些读者的建议。专家意见主要集中在出校及改动标准的把握,也即修订本和原点校本如何衔接的问题,这主要涉及到校勘记的写法,对内容的理解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此外,我们也有针对性地复核了原文和校勘记引文的部分资料,发现了一些小的问题。

        总的来说,此次增订增加校勘记的数量与3400余条的总量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标点改动也不是太多,这些改动对阅读原书影响不大。

上海书展《史记》修订平装本首发会上,赵生群、陈尚君、徐俊(左起)为读者签名。

      

        澎湃新闻:请问修订组的人员组成和分工是怎样的?

        赵生群:《史记》修订组共有八人:赵生群、方向东、王华宝、王锷、吴新江、曹红军、王永吉、苏芃,其中前5位为教授,后3位为副教授。

        赵生群全面负责修订工作,并校对了景祐本,撰写了校勘记、标点暨校勘长编、《前言》、《凡例》等。方向东主要校对了景祐本、耿秉本,并对底本作了覆核;王华宝校对了金陵书局本;王锷校对了《史记会注考证》本;曹红军校对了柯维熊本;吴新江校对了彭寅翁本,并协助主持人修改标点;王永吉校对了武英殿本、《索隐》本;苏芃校对了黄善夫本、绍兴本,编制了《主要参考文献》。王永吉、苏芃同时担任校勘记的核对和修改工作,并承担了大量繁杂的相关事务。

        

        澎湃新闻:平装本出版后,修订组成员还会继续这项工作么?有什么计划?

        赵生群:虽然《史记》修订本已经出版,但仍需不断提高和完善。《史记》校点,尚有不少可以提升的空间:昔贤时彦研究的成果,面广量大,研究吸收,非急切之间可以穷尽;一些重要资料,至今无缘得见(如日本杏雨书屋所藏《史记集解》北宋刻本、若干古钞本),有些版本需要加以校勘,如段子成本、蔡梦弼本等;类书、古注等相关资料,有待继续发掘;标点亦有许多问题需要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

        《史记》出版虽然已经将近一年,但有些问题始终在头脑里萦绕。

        如,《秦本纪》:“武公弟德公,同母鲁姬子。生出子。”(230页14行)这样标点,从文法到文义都不大通畅。我们倾向于改作:“武公弟德公,同母。鲁姬子生出子。”但也不能断定就是正确的。为了慎重起见,只能保留原标点。

        又如,《秦本纪》:“薛文以金受免。”张文虎怀疑“金受”应作“受金”,二字误倒,故原点校本第一版将“金受”作为一般字词处理。张守节认为“金受”是人名,也有学者认为此人即“金殳”,亦即《战国策》的金投,所以原点校本第二版在“金受”下加标了专名号。这两种理解都有道理,但都无法证实。所以我们姑且从第二版标点作人名。

        这些问题,其实都需要作进一步的研究。对《史记》的探究,永无止境。只要你真正深入下去,几乎每天都会发现新的问题。

        如,《高祖本纪》“高起、王陵对曰”,《集解》:瓒曰:“《汉帝年纪》高帝时有信平侯臣陵、都武侯臣起。《魏相丙吉奏事》高帝时奏事有将军臣陵、臣起。”(478页7行)其中“魏相丙吉奏事高帝时奏事”十一字,《汉书•高帝纪下》颜师古《注》引臣瓒作“魏相丙吉高帝时奏事”,其实《史记》、《汉书》注文引臣瓒各有讹误:《史记》“时”下衍“奏事”二字,《汉书》则将“奏事”二字误植于“高帝时”之下。这是平装本出版后最新发现的问题。

        《史记》为著作之渊海,不管我们如何努力,永远不可能达到完美的境界,但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尽心尽力,还是有可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做得更好一些。

        《史记》研究,可以做的工作很多。去年11月,在南京召开会议,徐俊先生倡议由南京师范大学和中华书局联合成立《史记》文献研究中心,继续推动相关研究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从《史记》正文到三家注,校勘、标点都需要作专门的研究,从新注到综合研究,乃至于研究文献集成,仍有大量的事情可做,我们将为此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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