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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台湾交往秘辛︱中苏分裂,一位美国记者突降台湾
美国密切关注路易斯访台
“10月底,苏联记者维克多•路易斯曾在台湾访问并逗留四日。路易斯其人为斯大林之女所写回忆录的穿线人,系在东京取得‘中华民国’签证。除了台北以外,并访问了金边。路易斯离台时,拟顺道进入香港,但为港府拒绝,理由是香港不欢迎苏俄记者。”
上述这则题为“苏联遣人访台湾”(Soviet Visit to Taiwan)的报道出自1968年11月4日的《华盛顿邮报》。作为美国最重要的新闻媒体,此则报道引起了极大的关注。之前负责直接接触路易斯的“行政院”新闻局局长魏景蒙对此非常在意,甚至特意剪下后贴在自己的日记里。
在维克多•路易斯悄然离开后,台湾方面一直在考虑与苏联的秘密接触究竟可能会导致哪些后果,尤其担心美国的反应。因此才会特别在意美国各界,尤其是舆论界对此事的看法。其实,当时也有不少人猜测《华盛顿邮报》的消息是美国国务院授意发布的,但国务院对此拒绝评论。在路易斯离台仅数日,美国驻台官员便找到“行政院”新闻局副局长叶梅生试探路易斯访台的经过。魏景蒙得知后,只交待回答称:“这人从日本来,我们是以他的《伦敦晚报》记者身份给他签证,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他是苏联人。”
台湾“冷”处理,美国“热”报道
在魏景蒙看来,国民党方面不必太过在意美国的态度。他曾向蒋经国指出,美国与中国大陆一直在秘密联络沟通,“即使尼克松选举获胜,他也会加倍努力去和北平谈,不会帮助我们回老家,如果打仗了,也不会提供我们援助。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与苏联谈打倒共同敌人的事!”
蒋经国则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个行动会有很大的后果。”同时,他也指示有关此事的电报打得愈少俞好,以防泄密。
实际上,自路易斯入台后,蒋经国便做了极为周到的安排,以一种外松内紧的方式进行管控与监视。根据新闻局联络室副主任罗启的回忆,路易斯入关时护照特意不盖章,避免留下记录。台湾警务处与安全局的人员包下路易斯所住酒店8间房,安排住进8男8女伪装成旅客进行监视。蒋经国在部署这一系列工作时再三交代:不可走漏风声。
1968年11月7日,蒋介石亲自召见魏景蒙,希望进一步了解维克多•路易斯访台期间的详情。既然此前蒋氏父子全盘指挥此事,有关政治层面的种种皆已有深入认知,因此反倒是希望多知晓路易斯为人及家庭等生活方面的细节。召见行将结束时,魏景蒙补充了一个蒋经国忘记向“老头子”报告的细节:路易斯曾提出双方潜伏在中国大陆的情报人员互相合作,“我们在华南掩护他们的人员,他们在华北掩护我方人员”。事后,蒋介石在日记中直白地写道:“乃证明其为俄共之国际情报员无疑。”
尽管台湾方面小心翼翼地处理此事,但《华盛顿邮报》对此事的兴趣有增无减。1968年11月17日,该报驻香港记者斯坦利•卡劳(Stanley Karnow)发表了题为Russians Angle to 'Contain' Red China的报道,以推测口吻暗示台湾当局与苏联正在秘密接触,并认为这是苏联调整其亚洲战略以围堵中国大陆政权的战略之一。当时台湾方面驻美“大使”周书楷读到此文后颇为紧张,急忙电告岛内。魏景蒙得知后,便通过有关渠道邀请斯坦利•卡劳来台,打算亲自向其“澄清”此事。
《华盛顿邮报》记者访问台湾
这位斯坦利•卡劳当年可算是《华盛顿邮报》驻东亚的“明星记者”,也曾是普利策奖得主。自20世纪50年代起,便常驻东南亚各国,并频繁在香港、台湾及日本穿梭。1959年,他开始报道美国在越南的军事行动,随后他写的新闻几乎涵盖了整个越南战争的进程。对于1949后新中国的发展及两岸关系,卡劳同样情有独钟,早在70年代初就写过一部专著《毛和中国:从革命到革命》(Mao and China: From Revolution to Revolution)。
11月30日上午10点,身为“亚洲通”、“中国通”的斯坦利•卡劳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新闻局办公室。魏景蒙向他解释:允许路易斯入境,是因为“此人可能来台要求政治庇护……如有意要求庇护,本国欢迎。总统宽大为怀,故有甚多匪党来归”。此外,他耐心向这位美国记者传达“蒋总统”所谓“不是敌人就是友人”的重要指示:台湾是自由之地,有言论自由,有探访自由。在谈及路易斯与蒋经国的会面时,魏则称蒋经国只当他是英国记者,因此主要询问了英国对中国大陆的态度。
但来自《华盛顿邮报》的“大记者”显然不会对这种说辞轻易买账,卡劳告诉魏景蒙:他在柬埔寨首都金边的一家旅馆里见过路易斯,所以知道他来过台北。路易斯对自己是19年来第一位访问台湾的俄国人十分自豪。路易斯希望卡劳不要以此来写新闻。因此卡劳认为,路易斯来台是莫斯科方面在探路,并推断这是俄国在亚洲加强联络工作的重要一环,目的在于对北京施压。
魏景蒙闻罢却依旧满不在乎地表示:路易斯只是一个普通记者,并不怎么危险。
卡劳当面反驳道:“那只是外表!路易斯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会面临近结束时,卡劳提出希望见到蒋经国,亲自采访。魏不置可否,匆匆敷衍过去。
与魏景蒙会面后,斯坦利•卡劳又在1968年12月3日的《华盛顿邮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台湾与苏联关系最新动态的报道。在这篇名为“苏俄试探与台湾提升关系”(Russians Test Taiwan On Improved Relations)的报道中,他披露了莫斯科打算以非正式的方式邀请台湾记者访问苏联的消息。
秘密接触为何外界很快知晓
于是,莫斯科与台湾方面彼此接近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被外界知晓。虽然细节并不清楚,但双方重新接触之事已难以否认。事后分析,这或许是两方面的原因所致。
首先,美国对台湾方面的异动非常在意。路易斯来台后,美国便很快通过英国领事馆的渠道了解到此事(路易斯的正式身份是“英国记者”)。自知难以瞒天过海的台湾当局,也并未否认。在土耳其使馆的酒会上,将此事告诉了美国人,但只说与《伦敦晚报》的俄裔记者进行过“有趣的谈话”,只是一次普通的外国记者来访。然而,美国的新闻媒体却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不由得让人怀疑是美国官方刻意透露了消息,借此试探台湾方面的反应。
另一方面的缘由则更吊诡,即莫斯科方面有意向外界散布此消息。路易斯在西方已被公认为有深厚苏联背景的“政治记者”而非普通的新闻工作者,因此他的动向肯定会引起各界注意且极易被察知。苏联若果真希望与台湾建立秘密沟通的渠道,则应选择身份更隐秘者。路易斯访台后,他本人毫不隐讳,甚至大方地跟《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斯坦利•卡劳谈及此事,以至于台湾方面疲于应付美国的各类报道。在斯坦利•卡劳看来,由于中苏关系交恶,莫斯科希望通过拉拢东亚其他国家及台湾地区,在外交上围堵中国,路易斯访台便是一种“宣传战”。
对于上述种种迹象,国民党高层及蒋介石本人颇为疑惑与踌躇。始终心念“反攻大陆”的蒋介石虽然对苏联的真实意图捉摸不定,但也难以抗拒这个“良机”,所以“对苏之接洽继续不断”。正如他在日记中所写的,“谋之于人,成之在天而已。”
魏景蒙再会路易斯
实际上,正当魏景蒙费心对付美国记者时,新闻局联络室副主任罗启在蒋经国指挥下,远赴意大利罗马又一次秘密会见了路易斯。为避嫌疑,无论是蒋介石还是蒋经国皆认为不应再冒险邀请路易斯来台。起初,路易斯建议双方在拉美继续联系。不过,台湾方面觉得拉美并非其“外交”重点,因此提议在欧洲继续接触。
1968年11月某日,罗启与路易斯相约后赴罗马见面。此次见面,路易斯行踪神秘。首先让罗启与苏联驻意大利使馆联络。说明来意后,使馆人员告诉罗启:附近有一辆轿车,认准车牌后直接上车。罗启忐忑地上车后,这位略通英文的司机一路将车开出罗马市区。在绕了很多圈后,车停在一座郊区别墅前。司机下车,换了一位坐在驾驶座上,定睛一瞧,就是路易斯。罗启与他便在车里进行了第一次在欧洲的会谈。罗启多年以后回忆这段经历,坦言有点当“007”的感觉。
扮演台湾方面“信使”角色的罗启
珍宝岛事件导致台湾、苏联关系升温
1969年后,双方断断续续进行着类似接触,并开始涉及实质合作。随着中苏冲突的加剧,蒋介石对与苏联合作可能性愈加看好,甚至要求抽调部分优秀空军军官学习俄语。
时至1969年3月2日,撬动整个冷战格局的“珍宝岛事件”突然爆发。
中苏的边防部队在主权争议地区珍宝岛爆发了激烈的武装冲突。积聚多年恩怨斗争终于从对骂、棍棒武斗升级到了枪炮互射的“热战”。霎时,社会主义阵营中最大的两个国家间战云密布,全面战争的威胁笼罩在漫长的中苏边境。
在中苏如火如荼地进行炮击时,《华盛顿邮报》“恰巧”发表了一篇维克多•路易斯关于“台湾之行”的专访。在这篇专访中,路易斯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他四个月前访问台湾的详细经过,甚至披露了他与蒋经国见面并访问了高雄。此外,路易斯还在美联社记者的访谈中提到了他的台湾之行,认为台湾“是一个亲切愉快的地方,而非一个大军营”。
台湾方面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获悉上述消息。蒋介石猜测,这是莫斯科领导层借路易斯之口“暗送秋波”,“或为苏俄对我企图继续联络协商乎”?
“珍宝岛事件”确实成为苏联与台湾关系改善的重大契机。晚年蒋介石似乎看到了“重回大陆”的最后希望,苏联则将台湾视为“施压北京”的重要棋子。于是乎,双方各取所需且互有所图。在中苏热战的阴影下,各方在罗马、维也纳、华盛顿、河内等地,即将展开新一轮外交与情报的博弈。
【本文为“苏联、台湾交往秘辛”系列第二篇;上篇题为《来自莫斯科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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