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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人上人,一天饭费10元,22岁我就成了低欲望青年
采写/魏一然
编辑/陈纪英
这届年轻人,人生态度和消费理念都变得越来越分裂。
有人鸡娃、007、学区房、消费升级,就有人躺平、内卷、小确丧、压抑消费欲望。
著名日本管理学家、“策略先生”大前研一曾复盘过日本的“低欲望社会”,人口减少,失去上进心和消费欲望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佛系躺平。
尽管中国整体上尚未进入低欲望社会,但选择佛系躺平、压抑消费欲望的年轻人也不是小众,他们要么主动为之,要么被迫选择。
我们采访了七位“低欲望青年”:95后大学生方圆,自觉吃得苦中苦难成人上人,彻底躺平;90后女孩所八百,从“囤物癖”到轻断食,“自洽”让她自由又快乐;保险经纪人郁南从拼多多的忠实拥趸,到卸载无用程序,欲望少了,时间多了;22岁极简女孩琳琳,扔了四个月,差点扔了男朋友一个家;海归硕士羽娅,曾沉迷奢侈品,如今一天三顿吃食堂;创业者营营,学会理财后,却不愿意再花钱;00后男孩周宇,降低消费欲望,二手电商成了“主战场”。
苦中苦也难成人上人,22岁我就开始彻底躺平
方圆 95后 大学生
上小学的时候,方圆最爱玩穿越火线,他十分英勇,经常拿MVP(最佳选手)。
后来出了斧头,铁铲等一系列武器,方圆没钱买,再也打不赢人民币玩家,灰心失望的方圆彻底丧失了游戏的乐趣,于是不再玩穿越火线,以及其他所有需要花钱买道具的游戏。
“可能那是我低欲望的萌芽,用钱堆出来的人上人的游戏,我玩不赢,就不想再参与了”,方圆说。
2016年高考失败,方圆选择了复读,第二年考上了末流211大学。最初进校时,他也曾是激昂少年。
打击来得猝不及防。
大学开学没多久,同学拿出手机让他扫码加微信群,可方圆还没用过智能手机,也没微信。晚上,室友说“开黑”,他听不懂开黑就是一起打游戏。
也是因为家庭条件一般,生活习惯差异巨大,方圆一直觉得无法融入班级。比如同学出去聚餐唱K旅游蹦迪,他也很少去,“第一是没钱,第二是不会。”
但方圆不敢再向父母开口要钱,父亲快60岁还在工地干活,母亲的口头禅是“我得攒钱给你买房和彩礼”。
“我认清了现实,我不啃老,仅靠工资,不可能买房,是不是也很难结婚。即使买的起房,我也只能过996鸽子笼的生活。”
方圆的大学老师都是名校博士,工资不低,但也很少开怀大笑,“他们快乐吗,我觉得未必”。
那一刻,方圆似乎顿悟了,“既然吃得苦中苦,还成不了人上人,干脆躺平好了,就做一个低欲望的小确丧”。
为了省钱,方圆买理发器剃光头,半个月洗一次澡理一次发,不用沐浴液洗发水,只用便宜的硫磺皂。
每天两顿饭,不浪费食物,吃饭七分饱,一天饭费十元,坚持素食从不吃肉,不买任何零食,不参加任何应酬。
电子产品讲究极致性价比,1099元618活动买的骁龙660手机6+64G,方圆用了2年多。因为不玩游戏,只用微信,所以配置足够。
学习方面,也是能偷懒就偷懒,但是保证及格,绩点是专业倒数四分之一。
“在人上人的眼光里,毫无疑问,我是Loser。你一定认为,每天打鸡血的学霸瞧不起我,爱美的女生瞧不起我,但事实是,我是大学透明人,他们压根瞧不见我。”
但在己构建的低欲望世界里,以快乐轻松悠闲消遣为标尺,方圆觉得自己才是人生赢家,“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情绪,不用讨好任何人,我很舒服,反正,就算我努力,也很难成为人上人”。
拒绝点外卖,needs而非wants
所八百 25岁 海硕
所八百是网名。
4月16日,这个90后海硕,在豆瓣消费降级小组发帖,邀请大家一起打卡,挑战10天不点外卖。
64个人给她回复,有人建议建个群互相监督,她嫌麻烦拒绝了。
所百八说,她已经坚持23天不点外卖了。
“我想减肥,不想被食物捆绑,束缚,点外卖肯定选择喜欢的食物,吃起来便没有节制”。
她很认同哲学家卢梭写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里面提出,超出生存所需的欲望,是灾难的起源。比如人类所需的食物,因为口腹之欲,想拥有更好的,更奢靡的食物。前者是needs,后者是wants。
“欲望总是在无止尽的膨胀,最终会反噬我们”。
此前,所八百曾有“囤物癖”,衣服、袜子什么都囤。
疫情期间,澳洲人疯狂囤货,别人抢厕纸,她就抢水。六大箱纯净水,72瓶,一个人喝了两个月。
出国之前,所八百就是一个人住。“140多平的房子,没有物品填满,空落落的,特别没有安全感”。她囤积各种物品,尤其大件,大件物品占地方,安全感更充足。
回忆小时候,所八百说,家里曾经有八个垃圾桶,但是不放垃圾,因为爸爸喜欢收藏。
“爸爸还喜欢收藏锅碗瓢盆,家里光是锅就有7、8个,碗碟更是无数,妈妈喜欢买衣服,几个大衣柜都放不下,还要放到我的房间”。
物品的丰富并没给所八百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她更焦虑。以前经常买书,大量的买,有一次搬家,书全丢了,这让她彻底崩溃。
买了那么多书,她读过的没几本,也没收获阅读的愉悦,反而因为丢失,让她痛苦不堪。
所八百开始反思:囤物,到底给她囤来了什么?
之前,她曾看B站一个up主决定断舍离的视频。
女孩因为失恋又失业,彻底清理出租屋。结果收拾出特别多的袜子,几十年都穿不完,女孩很是懊恼,消费并没有带来愉悦,反而增加了负担。
这种情感共鸣,瞬间击中了所八百。她也喜欢囤袜子,新袜子还有50多双。还有衣服,就算十年不买,也够穿了。之后因为换房子,经常搬家,东西太多,搬家就不方便,所八百便慢慢减少了物品囤积。
偶尔,还会囤点食物。她说,这是疫情时代的“后遗症”吧!
但其他物品,都不会再囤。
生活慢慢变得简单,她感觉到自洽。采访中,这个微胖女孩多次谈到“自洽”这个词。
她曾因为身材被关注而不自由。可减少物欲之后,内心反而丰盈了,更多专注在自我成长。如今,降低消费欲望后,她的三观甚至有所改变,活着的意义也许不是自利而是利他,人生才会获得更多快乐。
卸载了50多个APP,时间好像变多了
郁楠 30岁 保险经纪人
“各种电商APP一度主导了我的人生”。
90后郁南,是一名东北三线城市的保险经纪人,也曾是拼多多的死忠粉。她成功拼过锅、榨汁机、平衡车。
工作时间比较自由,郁南便经常逛超市,遇见打折的商品,就是买买买。
“老公开公司,效益不错,孩子上小学,花费也不大,普通的消费欲望还是可以满足”。
郁南有轻微洁癖,喜欢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清爽。
可买回来的东西,挤占了房间各个角落,挂着寂寞的灰。郁南变得焦躁不安。
在厨房做饭,一个黑色炒锅,突然从上面的橱柜滑落,砸在灶台。“砰”的一声巨响,让她的烦躁再度升级。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拼的第七个锅了,可常用的,只有两个。
为了避免无脑剁手,她陆续卸载了包括电商应用在内的50多个APP。如今,手机里只留下了很少几个APP,基本都是关于育儿、做饭的。
去超市,看见打折商品,她也不再心跳加快。除非是必需品,否则绝不买。
郁南发现,自己在家做饭,又健康又便宜。
一家三口,吃的不多,买蔬菜都是2、3个的买,土豆、黄瓜,花菜,才几块钱。再搭配点肉丝,偶尔炒几个小菜,一顿饭成本也就十几块钱。
她粗略算了一下,以前每个月的生活成本大概在5、6千元。进入极简生活,每个月生活成本也就3000多,还包括给孩子买书的钱。
钱花得少了,时间好像也变多了。郁南突然多出许多空闲时间,可以陪孩子看书,还能养养花。
她还加入了豆瓣消费降级小组,“组里已经有25万成员,我还参加了极简生活小组,有30多万人加入”。
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志同道合的人,“我感觉很多人已经进入低欲望消费状态了”。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满足感却愈发强烈。
极简女孩,差点把男票也扔出去
琳琳 22岁 职员
琳琳是“极简人”。
她喜欢一切干净、简洁、有序的事物。可造物弄人,这样的她,偏偏找了一个极其“无序”的男票。
第一次去男朋友家,琳琳就彻底崩溃了。她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之所以邋遢,完全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
男朋友家住在广州。140平方的房子,又旧又脏,活脱脱一个大仓库。
“他妈妈喜欢囤东西,四个房间,囤满了没用的物品”。
提起那场面,琳琳现在还心有余悸,“横式冰箱两个、立冰箱一台、风扇六台、席子十把、蒸笼一堆、大铁勺、塑料碗一堆、装修多余的瓷砖刷子、涂料、新水龙头、15个打火机、30多双拖鞋……”
还有许多杂物胡乱地堆在客厅,这让琳琳感到窒息,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她想不通,为什么还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呼吸。
实在待不下去,琳琳提出要收拾房间,前提是必须扔东西,可男朋友一家都不同意,理由一样,这些东西,也许在两三年以后,还会用到。
男朋友的破头盔,藏在房子里三年,一次没戴过,可无论如何也不让扔。男朋友的拖鞋,她扔了五次,都被捡回来。
琳琳彻底急了,如果不扔,就立即分手,绝不回头。男朋友这才同意,让琳琳把这些垃圾全部扫地出门。
从今年一月份开始,扔了足足有4个月,就差把男朋友扔出去了。
终于,她看见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客厅。
一个低欲望的极简人和一个买买买的囤积狂,该如何融合?琳琳说,他们到现在还没分手,是因为男朋友一直在妥协。
一天三顿吃公司免费食堂,996没空买买买
优优 26岁 互联网大厂员工
“我算是极简队伍里的一枚新人吧!”。
优优穿衣打扮,简洁大方,“我的审美观是随着消费观变化的”。
大学时代的优优喜欢淘宝,经常买几十块钱的衣服,不看质量,只挑款式。她把穿新衣服,当成了对青春的珍惜。
毕业那年,收拾衣服,扔了两大箱子。还扔了6、7双鞋,几乎都是廉价又不舒服的鞋子。
本科毕业去国外留学,父母总说,穷家富路,给她的生活费挺多,一年大概有20多万。
优优陆续买了三、四个名牌包,最贵的2万多人民币。国外奢侈品价格相对便宜,购买方便,身边的同学也几乎都在买。
可惜,再贵的包,背久了也会不喜欢,回国后,这几个大牌包包,几乎都被优优束之高阁。不仅买包,衣服优优也买大牌,一件外套都在2000—3000元左右。
研究生毕业,优优回国进入互联网大厂工作,年薪不到15万。工作了,便不能再做啃老族。她开始意识到赚钱不容易。
每天996,累得倒头就睡她很少有时间出去逛街,购物的欲望也慢慢淡了。
工作需要穿职业装,优优便去一些高品质的平价店去买。
与以往不同,她不再注重品牌,更注重质量,几百块钱的衣服,质量好,也会买。
不穿的衣服,优优也不会扔掉,她清洗干净,收拾整齐,放进箱子里,送到小区回收站。
“现在扔东西我会舍不得,但分享给有用的人就很满足”。
优优的公司为员工提供每日免费三餐,伙食非常不错,营养搭配得好,卫生又健康。
自从入职之后,她就天天在公司吃饭,大概2、3周,会约一下好友,去饭店小聚一次。
“高工资不可持续,还是得为未来做打算”。
优优说,进入极简状态,欲望会变低,尤其对物质消费的欲望。
减少购物时间,优优更加关注自身的成长,她现在最大的支出就是健身和能力提升。报了两个线上课程,一个是项目管理师,还有一个是英语口语。每天按时打卡上课,专注真正喜欢的生活,优优觉得很充实。
学会了理财投资,我却不愿意再花钱了
营营 37岁 创业者
“贫穷就是欲望永远比收入多一块钱”,营营很喜欢这句话。
但她并不穷,从事业单位辞职,自己创业做培训机构,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三线城市的中产阶级。
过去,营营喜欢买鞋,一面墙的鞋柜装满了,还没装下,可一年常穿的鞋,也不过就是那几双,“以前买东西不太算计,想想真是太浪费了”。
疫情期间,培训机构受到重创,如果不是因为有些积蓄,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感到后怕的营营突然觉得,消费只能一时开怀,理财积蓄才能获得踏实的安全感。
趁着疫情空闲,她报考了理财规划师,没事儿就看一些基金、定投的书籍,买了几款理财产品,每个月几乎都会有一些收入进账,这种感觉特好,如今,她认为钱就应该是用来“生钱”,而不是用来随便消费的。
因为疫情而不再随便买买买的不止营营一个。《度物:2020后疫情时代中国消费市场研究报告》显示,疫情影响之下,消费行为更趋冷静,在追求高质量的同时,节约意识也在提升。
如今的营营放弃了可有可无的需求,把钱花在了刀刃上。吃饭自己做,出门偶尔开车,短途就步行,极少买衣服,“有些衣服找裁缝店改改,还能继续穿,面膜很早就用完了,也不打算买”。
营营说,每天的乐趣就是看着理财的余额有没有变多,对物质已经无欲无求。
二手电商是主战场,不想卖的物品就进“缓冲箱”
方宇 22岁 大学生
“我不扔东西,都是花钱买的,太浪费”,方宇喜欢把二手物品挂在闲鱼等平台上出售。
“有些东西,实在拿不定主意,我就放到一个箱子里”。
方宇管它叫“缓冲箱”,等想清楚了再做决定,要不要卖掉。
从去年3月份到现在,方宇挂售的物品已经有200多件,有外套、鞋、新袜子、运动器材。
他算了一下,已经卖掉了100多件,赚了一万多。
其中有双阿迪达斯运动鞋,方宇花了500多买的,只穿了两次,就不太喜欢了,他标价400元钱,“最后就卖了200元,还给包邮”。
刚开始卖闲置物品,方宇特别焦虑,特别害怕有人议价,现在就越来越佛系。
“反正本意就是分享自己不用的东西,卖多少算多少吧”。
闲鱼报告显示,在闲鱼平台上,有超过60%的用户,都是90后,其中35%为95后。
其实,方宇并不差钱,他家境殷实,过去特别喜欢囤鞋子还有各种健身器材。
直到有一天,看着150多双鞋子和30多种健身设备,一股压抑感扑面而来,“没什么事情触动,就是一瞬间的清醒,感觉过度消费让生活变得没一点缝隙”。
现在,方宇购买任何物品都会深思熟虑,各种比对分析。
他说,自己在用思维理智与消费冲动决战。
方宇穿衣风格很休闲,以前经常买成套的运动装,“现在就随意搭配,很少再去买衣服,留了几套常穿的衣服,其他都挂去卖了”。
但是喜欢的东西,即使再贵,也会买,“现在花父母的钱不想乱买东西,等自己赚钱,买几套限量款的手办”。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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