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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奈保尔|曾想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但不可能了
。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年迈的奈保尔仍然展现了他一贯的睿智和锐利。
2014年8月,奈保尔(中)和妻子纳迪拉(左)在上海书展参加论坛。 澎湃新闻 寇聪 图奈保尔非常钟爱这张照片,他抱着一只幼狮。
“我用筷子都是他教我的,但他现在没办法用筷子了,他的手太虚弱了。”纳迪拉说。吃饭时,服务生给奈保尔倒了一点点葡萄酒,他才喝了几口,纳迪拉就对丈夫说:“今天的量够了!”在餐桌上,纳迪拉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说,她承认自己很强硬,承认自己替奈保尔回答了很多问题,“我得保护他,这是我作为作家妻子的职责。大家都误解我了。”
纳迪拉当年也想成为作家,奈保尔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还模仿奈保尔去写,但编辑对她说,“看得出来你在模仿奈保尔,但你永远也不可能比他写得好。”多年后,作为粉丝的纳迪拉嫁给了奈保尔。
晚餐是典型的中式宴会餐,桌上的其他中国客人都有点紧张,纳迪拉问澎湃新闻记者:“大家为什么都吃那么少?”“因为大家和你们坐在一起挺紧张的。”餐桌上适合他俩吃的东西不多,因为他们吃素。
推迟那么多年才来中国,这对奈保尔其实是一个遗憾。纳迪拉说:“奈保尔其实很早就想来中国,但有一点他无法接受,就是你们对待动物的态度。”
“是因为我们什么都吃?”
“不是,他觉得你们对待动物不好。他爱动物。他很希望能写一本跟中国有关的书,希望在中国生活更长的时间,比如在大学里待一年。但这都不可能了,你也知道,他太老了。”纳迪拉说她的丈夫,伟大的作家奈保尔,“现在是一只在冬天沉睡的狮子了。”
奈保尔作品《半生》奈保尔作品《大河湾》以下是2014年澎湃新闻记者对奈保尔的专访,奈保尔的妻子纳迪拉对提问亦有所补充。
澎湃新闻:你有没有期待过,在中国会拥有很多读者吗?
奈保尔: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但后来发现)在中国会有那么多人读我的作品。我开始以为,这只是礼貌,但我发现,原来大家真的那么熟悉我。
澎湃新闻:也有几位作家曾公开表示,你的作品对他们产生了影响。
奈保尔:那太棒了。
澎湃新闻:但你那天(8月11日)出现在读者见面会上时,还是让我们大吃一惊。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你应该是一个愤怒的人。
奈保尔:我认为我的那些形象都是由记者塑造出来的,有时候他们很难跳出这个框框来看待我。
澎湃新闻:所以那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奈保尔先生吗?
奈保尔:我也不知道。
纳迪拉:实际上奈保尔先生的性格一直在变化。在他年轻的时候,他确实是个愤怒的人,难以容忍愚蠢的人。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变得越来越温和。
澎湃新闻:其实那天大家来,是希望能多听听你讲什么。但你却那么安静,话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像个禅师一样,似乎洞察了一切。
奈保尔:我很高兴被认为是个禅师,我也很高兴被认为洞察所有。更重要的是观察,去看,而不是不停地讲话。就像我说的,应该由读者通过他们看到的来作出判断,而不是听作者讲。
澎湃新闻:大家更吃惊的是你的谦逊。比如你说,你写不了关于中国的书,因为待的时间太少了。
奈保尔:写一个地方,需要很多信息和经验,短暂停留几天,这是远远不够的。要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我觉得至少需要待一年时间。
澎湃新闻:出版方曾要求我们在刊登你照片的时候,用那张你抱着一头幼狮的照片。为什么你钟爱那张照片?
奈保尔:因为太美了。我希望那只小狮子现在生活得还非常好。我觉得在非洲,他们对动物不是很好,我很关心那只小狮子。
纳迪拉:他真的很关心动物和动物的福利。实际上,当时那只狮子是个孤儿。
澎湃新闻:你可是狮子座啊!
奈保尔:我不相信星座。
纳迪拉:他非常理智,跟星座没有关系。
澎湃新闻:那你年轻的时候,是否就是一头狮子?
奈保尔:是的。
纳迪拉:现在他是一只在冬天沉睡的狮子了。
澎湃新闻:你的作品《大河湾》第一句是“世界如其所是”,这句话也是帕特里克为你写的传记的书名。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奈保尔:那本传记的名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那句话仅仅是《大河湾》的开头。那本传记的出版,是个错误。
澎湃新闻:但不幸的是,那本传记也被翻译成中文出版了。
奈保尔:真的啊!
纳迪拉:太糟了!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一些文章里提到,奈保尔先生认为自己没有写作天赋,真的是这样吗?
奈保尔:那是个错误引用。
纳迪拉:奈保尔认为,写作是艰苦的工作,他会耗尽你99%的心血,天分可能只占1%,奈保尔就是这么做的。他一步步走过来,他从写喜剧性作品开始,每一部都不同,像砖块一样,每一块搭在前一块上,所以他有长篇、非虚构、游记……这些作品就像珍珠,最后串起了一串完美的项链。
澎湃新闻:翻到扉页,那是一个很长的创作目录。到了你这个年纪,看到自己一生写了那么多作品,自己会吃惊吗?你父亲当年也是想成为那样的作家啊?
奈保尔:是的,我也会吃惊。但我从没因此而想到我父亲。因为一个人就是在他自己的领域,用自己的天分工作。而且我写作,并非是父亲让我去做的,是我自己在做这个事情。我会尊敬我父亲,但我不会因此对他感到遗憾。
澎湃新闻:在很多你的作品里,我们都会看到你父亲形象的出现。我们会羡慕,他没有阻止你去写作。
奈保尔:其实,如果你想写作,就得去写,热爱去写,坚持去写,不要想别人怎么看,不要想你的家人怎么看。
纳迪拉:他的一生就是作为作家而生,他这个人就是一部作品。他这辈子没做过其他事情,就是个作家。但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有艰难时光,作品得不到发表,但他熬过来了。因为他心中有信念,他想成为作家。如果你们想成为作家,你的家人、父亲、母亲都没法阻止你,但生活还是困难的。我们的女儿在选择跟谁结婚的时候,我说,如果你选择作家,我要打你。
澎湃新闻:那是否可以说,你没有宗教信仰,但只相信自己?
奈保尔:是的,我只相信自己。
澎湃新闻:但是你的太太有宗教信仰。这会有冲突吗?
纳迪拉:宗教对我们不构成问题。我出生在穆斯林家庭,但我本人后来抗拒伊斯兰教,因为这种宗教压抑女性,我认为这种宗教需要改革。宗教不构成问题,我只信仰自己,所以没什么冲突。我们也过圣诞节,任何节日,我们都应该庆祝。
澎湃新闻:很喜欢《半生》,里面的主角威利不停地重新开始,不停地寻找自己的人生。到了这个年纪,你认为自己到达了人生目标了吗?
纳迪拉:他也很喜欢《半生》。威利一直在寻找人生,你找到自己的人生了吗?
奈保尔:我不知道。
澎湃新闻:在《大河湾》里,以萨利姆来到河湾小镇开头,以离开结尾。那么他该去哪儿呢,你没有给出方向。
奈保尔:他也许会去伦敦。但这并不是说伦敦就是终点,只是停留。
澎湃新闻:从这也可以看出,你似乎只提出问题。
奈保尔:我认为这就是作家要做的事情,他们提出问题,但不给出答案,让读者自己去寻找。通过阅读,找到本质。
澎湃新闻:作为一名只提出问题的作家,你肯定不是那种愿意介入政治的写作者,但与此同时,你的写作都是关于政治的。
纳迪拉:因为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他一旦因为好奇而去寻找答案,就会在每件事情上找到缺陷。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参与政治。但是奈保尔相信真理,虽然无法找到真理,但我们能接近真理。
澎湃新闻:《大河湾》预言了非洲的很多事情,里面讲到非洲某国独立后大人物主导新领地开发的事情。那天止庵(作家)说,这是对非洲现实的预言,可是这样的事情在中国也发生着,这里到处都有新领地,新区。
奈保尔:那太有趣了。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中国,也没想到在中国有如此相似的地方。是的,也许所有第三世界国家都有这种相似。
澎湃新闻:《米格尔街》、《毕斯华斯先生的房子》、《大河湾》、《半生》等,你的大部分作品其实都有你个人的经历。你把个人打碎了融进了你所有的小说,这让我想起了普鲁斯特。
奈保尔:但我跟他差别太大了。普鲁斯特只写他特定的阶层、生活,但他们的生活跟我差别太大了。
澎湃新闻:那如果把你跟康拉德、吉卜林、毛姆他们比较呢?他们也都写过大英帝国的海外殖民地。
纳迪拉:他会非常高兴的。
奈保尔:我会高兴的。
纳迪拉:他们都是滋养了这个世界的作家。我丈夫希望年轻人通过他的书了解非洲、伊斯兰。
澎湃新闻:从你的作品中似乎可以看到,你并不喜欢在牛津大学的生活。现实也是这样的吗?
奈保尔:离开牛津后,我是越来越痛恨牛津了。我在牛津没有学到任何东西,我自学,自己成长。
澎湃新闻:你还会时常想起当年写作起步阶段的艰难日子吗?
纳迪拉:离开牛津的时候,他口袋里只有5英镑。艰难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年两年。他有坚定的信念,他会成为作家,真正的作家,伟大的作家,当《米格尔街》和《毕斯华斯先生的房子》被出版商拒绝的时候,他还是继续写作。所以,他会成为愤怒的男人。
澎湃新闻:在你的作品中,《我们的普世文明》是一部非常特别的书,里面的作品甚至可以当做记者写作的教科书。
奈保尔:我很高兴你会喜欢,也很高兴你会这么看待这本书。
纳迪拉:这是写给作家的书,是作家写作的范本。
澎湃新闻:在里面有两篇非常特别的文章,一篇写诺曼·梅勒(美国作家),一篇写斯坦贝克(美国作家)。
奈保尔:有人说我是在研究诺曼·梅勒的性格,那是胡说八道,我只是喜欢他参与竞选纽约市长时的戏剧化场面。我喜欢剧场这个概念。
澎湃新闻:那么斯坦贝克呢?
奈保尔:一点儿都不重要。
澎湃新闻:问纳迪拉一个问题,那天见面会后,大家都认为你是一个非常强硬的女人,你们会争吵吗?
纳迪拉: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我还是小孩的时候,男人的地位像神一样,作为女孩,只有不断抗争。这也是我愿意嫁给斗士的原因。我跟斗士(指奈保尔)生活得很幸福。有时候会争吵,但他非常聪明,他不说话,所以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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