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观 | 张斌：孕育第一代国脚的石门坎，深山里繁衍的文明

图为：吹奏芦笙的伯格里牧师（前排左三）与一部分早期苗族探访者。

        几年前，偶然入手一本名叫《人间草木》的小册子，作者是厦门大学学者周宁先生。此书写了四对人物，读起来多少有些生涩，人物大多其实并不陌生，苏舒曼和李叔同、托尔斯泰与马克思·韦伯、梁济与王国维，还有马礼逊与伯格里。周先生称这四对人物是“亲切而又高贵的人，曾经的生活充满灵性，耐人寻味也令人敬畏。他们的人生，是人性最伟大的作品。

        读过，确有些同感，但是很多篇章，读过也就忘记了，只有伯格里人生中石门坎（临近云南昭通，属于贵州威宁，离地震灾区鲁甸200公里整）的那些瞬间始终记得，很多次我都借周先生之记述，想说明体育一向都该是现代文明之基石。

        伯格里的故事说来话长，十九世纪末，身为英国传教士的他深入西南小城昭通传教，渴望基督教的种子可以生根发芽。白天里，伯格里与助手上街传教，手中敲着铜锣，活像是街头艺人。当地人总愿跟随其身后，一路喊着“洋鬼子”，大家爱热闹，更爱听洋鬼子讲汉语，结结巴巴和流畅自如都有特殊的效果。

        传教艰难，往往一年无果，1890年最后一天，伯格里曾经在日记中写道：“本年度没有一个灵魂得到拯救，但在今年结束时我比年初怀着更大的希望。”

        奇迹终于发生，五年后，五位花苗汉子背着炒面到昭通城中找到伯格里，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要求，请洋鬼子教他们读书。之所以有此奇异事件，还有另外一段小传奇。苗人受益于另外传教士恩泽，感受到识字可以改变当下命运。不出五年，400名花苗与伯格里感情交融在一起，他们自发每人捐出100铜板，外加伯格里从英国和教会募得资金，在花苗聚居地石门坎建起了现代文明雏形的小学校，免费教授汉语、算术、英语，还有体育。

        特别要谈到体育，简陋的学校有了校舍，宿舍和礼堂，还有操场和游泳池，在一个现代文明原本几乎为零的荒僻所在，当文明可以自由成长时，体育起初便有着自然而重要的地位。无需论证，也无需法规，对于身心的双重关怀就注定了，任何一个现代文明框架之中的个体都要用心去锤炼和塑造身体。一百多年前，深山之中的荒蛮之地就是如此进行文明演进的。

        时间过得不快不慢，石门坎也走进了民国。在这个尘埃之地，有了小学、中学、教堂、孤儿院、药房和麻风病院，石门坎早已成为远近闻名的示范之地。从1911年，民国元年开始，每年的端午节，石门坎都要举办运动会、歌舞赛会。1932年，第21届石门坎运动会，有来自贵州、云南、湖南、四川100多支运动队参加。八十年前，真实不可思议，如今办这样跨省区的运动会也该是件不易的事情。据说，石门坎学校里最拿手的体育运动项目是足球，当年中华民国第一支国家足球队中就有来自石门坎的学生。

图为：1910年的石门坎运动会（柏格里摄）。

        伯格里是英国康沃尔郡人，他自称家乡语音居然与苗语有几分相像，因此语言差异从一开始就不是天堑。从年龄上判断，伯格里出生前后恰是现代团队足球萌芽之时，他会踢足球吗？是这些教士将足球传至大山深处吗？似乎不该有别的答案吧。

        在香格里拉，当地百姓曾经告诉我，他们才是现代足球传入中国的第一站，曾经有个传教士拿着个踢破的足球找当地皮匠修补，自此香格里拉人知晓了这项陌生的游戏。前几日，一位朋友跑去天津，拍了好几张老天津YMCA教会篮球馆的照片在朋友圈中，对于中国篮球百多年演进历史感慨不尽。几乎是同样的演进路径，体育作为文明的重要形态自然且执拗地生长着。

        石门坎，曾经被誉为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经历了大地震和浩劫，那些标志着现代文明的学校、体育场、医院、孤儿院统统不见了，就连原本上天赐予的青山绿水也不见了，开矿的机械发出隆隆的声响，石门坎的孩子要想像样读书，要奔波百里。我曾有想法用影像纪录一下伯格里带给这片土地的一切，去问问当今石门坎的孩子们，你们想有个操场吗？你们会踢足球吗？

        体育，可以没有丝毫功利色彩，只是面对自己的身体与心灵。没有了这块基石，所谓的现代文明将面临重大缺陷，可以暂且不在意，而不幸的结局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