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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收藏家安思远去世,西方收藏中国古董的时代渐远
美国著名收藏家安思远(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于8月3日去世,享年85岁。这位一生钟情于亚洲艺术的收藏家,收藏门类之丰,涵盖铜像、碑帖、家具、书画等,曾有幸拜访他家中的人无不赞叹地表示那里简直是“一座小型的博物馆”。而其于2000年将五代王处直墓汉白玉彩绘浮雕武士石板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2003年将后来称为“最善本”的《淳化阁帖》四卷转让给上博、在香港成立了抢救安徽民居基金会等事件,都让其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国内文博和收藏圈的人纷纷表示“很震惊”、“愿先生一路走好”, 原苏富比教育学院中国区首席代表、资深艺术品市场顾问、收藏家粱晓新在其微信朋友圈中称“西方收藏中国艺术的时代也宣告行将结束”。
安思远收藏了很多中国当代画家石鲁的作品。神枪手投资家
据说在一些社交活动上,常常会有人问安思远,“你认不认识一位叫安思远的大收藏家?”当得到“我就是安思远本人”的回答时,听者无不惊讶,因为人们往往以为是一位华侨。确实,相较于“Robert Hatfield Ellsworth”的本名,“安思远”更为人所熟知。
图为安思远旧藏黄花梨官帽椅。1929年安思远出生在纽约曼哈顿的一个犹太望族,他的父亲是知名牙医,根管治疗术的创始人,也是美国宪法的首席执笔奥利弗·埃尔斯沃斯(Oliver Ellsworth)的嫡传后裔,其母则为歌剧演员。自小他就表现出对艺术的强烈兴趣和经营头脑,未及高中毕业,安思远便辗转于纽约的旧货店,凭借自己与生俱来的天分选购包括中国艺术品在内的东西,然后转手给古玩商店,以此获利。之后他进入纽约富兰克林艺术专业学校学习建筑,但是相较于钢筋混凝土的沉稳,年轻的安思远显然更钟情架上艺术的灵动。他常常缺席学校的专业课程,自己研习绘画。1948年,年仅19岁的安思远迎来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位贵人——古董商爱丽丝·庞耐(Alice Boney),她是与卢芹斋(C.T.Loo)、戴润斋(J.T.Tai)等人齐名的纽约重量级古董商。20世纪初,纽约艺术界对中国艺术知之甚少,而庞耐与其丈夫在纽约开设了第一家经营中国艺术品的画廊——Jan Kleykamp,为美国打开了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大门,曾有人评价,“因为庞耐的出现,美国才能以不到50年的时间,了解到中国艺术品的价值。”安思远得以在庞耐的画廊工作并得到其赏识,使其有机会了解到了中国的陶瓷、家具和绘画,为他之后走上中国文物的收藏之路奠定了基础。庞耐还将安思远引荐给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远东艺术部的馆长艾伦·普里斯特(Alan Priest),他是西方研究亚洲艺术的领衔人物之一。
2000年安思远捐赠给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五代王处直墓汉白玉彩绘浮雕武士石板。而安思远的第二位贵人,是中国人王方宇。上世纪50年代,王方宇在耶鲁大学开设了最早的汉语学习班,安思远就是他的学生之一,他从老师那里学习了汉语和中国古代绘画的理论知识,同时也得到了后来广为人知的中文名字——安思远。
1950年安思远应征入伍在夏威夷服役,他曾在接受访问时说自己在军队的射击竞赛中是个“神枪手”,退伍后回到了纽约,他延续了自己在军中的“准头”,将目标瞄准了亚洲艺术品市场。1960年,安思远在曼哈顿开了自己的画廊,他的客户名单可谓“星光闪耀”——既有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克利夫兰美术馆这样重量级的公共机构,也有克利斯蒂安·修曼(Christian Humann)和约翰·D.洛克菲勒三世(John Davison Rockefeller)这样的大银行家和实业家。
“我是个中国人”
2001年,安思远还在其位于曼哈顿第五大道上的公寓里接受了中国高古瓷藏家西畴的访问。这位中国藏家被老先生家中浓厚的中国气息所深深感染:20多间房间连通起来的庞大空间里,目之所及,无不是精彩绝伦的东方艺术品。墙上挂着的,有文徵明的书法条幅、齐白石的李铁拐炼丹图、傅抱石的山水、石鲁的寒梅,几案上摆放着商周的青铜器、唐代金银器和三彩陶,多宝格中的南宋龙泉窑青瓷和明清单色釉官窑错落有致,窗台上几件宋、金时期的瓷枕随意摆放,你还大可选择一件明代红木椅坐下,而书桌上的十几件古玉也任人把玩。这一私人的空间,犹如一部贯通千年的中华器物史。
图为旧拓晋唐小楷安思远藏本。安思远的收藏之富,离不开其独到的眼光。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家具仅为生活用具,难以和书画、陶瓷等门类相比登上收藏的大雅之堂,而在西方对于家具工艺的推崇则已有相当历史。安思远敏锐地抓住这一文化差异,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即开始有意识地收藏研究明清硬木家具,并于1971年出版了《中国家具——明代与清早期的硬木实例》一书。因为在明式家具收藏研究上的建树,安思远被人称为“明朝之王”,与“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一西一中,树立起了中国明式家具研究的两面旗帜。
铜镜也是安思远在早年即开始收藏的门类,主要来源于上世纪60年代白威廉和庞耐的收藏,以及上世纪80年代末从香港购买所得。2012年,安思远将自己所藏的70面铜镜交予佳士得进行拍卖,藏品的年代从战国时期跨越至明代。
上海博物馆书画部负责人单国霖回忆上个世纪末跟随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朋友去拜访安思远的宅邸时,也曾被其丰厚的明清书画收藏所吸引,“虽然没有《淳化阁帖》这样的精品,但可以看出他偏好文人绘画,且大都品相很好。”
安思远收藏的唐代铜镜。安思远的藏品从年代看自上周直追当代,内容上举凡中国艺术门类,皆为其所藏,这在收藏界是十分罕见的。他在纽约的收藏界享有“中国古董教父”的美誉,虽不免过誉,但也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他对于西方收藏界认识中国艺术品的贡献。
安思远自称“我是个中国人”。他曾将自己所藏五代王处直墓汉白玉彩绘浮雕武士石板和西周青铜器“归父敦”捐赠给国博,他还曾成立抢救安徽古民居基金会,为中国海外文物的回流,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从左至右依次为安思远,王立梅,启功。
宋拓本《淳化阁帖》(局部)
《淳化阁帖》回归之路
2003年,安思远将其所藏的最善本《淳化阁帖》四卷以450万美元的价格转让给上海博物馆,一时成为街巷热议的新闻。然而这件国宝级的碑帖的流传故事也颇为曲折。
安思远对中国碑帖的关注来源于上世纪80年代在他家工作的吴尔鹿。当听说这个彼时还在学校攻读艺术史的学生花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年薪购得王羲之书《乐毅论》时,立刻引起了安思远的兴趣。自此,他让吴尔鹿替他留意着市场上碑帖买卖的情况,“有好的,就帮我买下来”。1994年,佳士得组织中国古代书法拓本拍卖专场,其中就有香港著名藏家李启严所藏的《淳化阁帖》第四卷,安思远听从吴尔鹿的建议参与竞拍,并成功购得。1995年,佳士得再次竞拍《淳化阁帖》第六、七、八三卷,此三卷来自台湾收藏家吴朴新的思学斋,据吴尔鹿回忆,在拍卖现场,安思远“恨不得用拐杖去敲其他竞拍者的头”,最终竞拍成功。他收藏的其他碑帖精品包括:宋拓《怀仁〈圣教序〉》、宋拓《怀素草书〈千字文〉》、水拓本《瘗鹤铭》、明拓《天发神谶碑》、明拓《礼器碑》、未断本《曹全碑》、旧拓《石鼓文》等。文物出版社1996年曾出版过《安思远藏善本碑帖选》,安氏一生收藏的碑帖精品多在其中。
上海图书馆研究员仲威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回忆起自己曾与安思远的一面之交。1998年8月1日,上图在纽约举办为期一个月的精品碑帖展,就在最后撤展的那天,一位外国老者拄着拐杖特地赶来要求看《淳化阁帖》。在听完了仲威的详细解释后,老人问了一个问题,“此册旧载为贾似道的藏品,为何帖上没有贾似道的收藏印呢?”问题难住了仲威,令他觉得有些羞赧。老人随后赠送了一本《安思远藏善本》,仲威方才知道眼前正是大名鼎鼎的收藏家安思远。
提到国宝回流,则无法绕过一个人——彼时任国家文物局外事处处长的王立梅。当得知美国有一位藏家藏有最善本的《淳化阁帖》时,王立梅立刻前往美国走访,也得到了安思远的热情款待。当见到四卷《淳化阁帖》时,王立梅难掩自己的激动之情,洗手、戴上手套仔细翻阅,这一虔诚的态度也感染了安思远,他没有想到在中国碑帖得到如斯重视,当场表示愿意将此帖带去中国展览,甚至可以进行交换。
1996年9月,安思远携北宋拓《淳化阁帖》四卷来到故宫博物院进行展览。国内的研究人员和民众得以首次见到这批千年以前的法帖。著名书画家启功盛赞这四卷宋本《淳化阁帖》是“彩陶般的魏晋至唐法书的原始留影”。然而因故宫始终没有找到令双方满意的交换之物,《淳化阁帖》回归一事一再搁置。之后多方希望购买,都未能成行。安思远曾表示,“我只希望《淳化阁帖》回到中国,所以我对日本人开的价是1100万美元,对其他中国人开的价是600万或550万美元。”
2003年,在王立梅和上博馆长汪庆正的共同努力下,上海博物馆终以450万美元的价格购得《淳化阁帖》。提及以此价格顺利买下的原因,上海博物馆书画部负责人单国霖表示,“上博在收购时一向以果断著称,也许是这层关系让安思远最终选择了上博吧。”当年4月11日上午,冒着大雨,王立梅和在纽约的两位好朋友殷尚瀛和翁晋兴一起前往安思远家,将已包装好的《淳化阁帖》取走,然后直赴机场,四卷法帖终回祖国。
安思远去世的消息一经传来,国内收藏界人士纷纷表示了哀悼。悼念之余,也有许多人提出,安思远仍有许多珍贵的中国藏品为顶尖文物,希望文博机构可以集合力量将其收回。
85岁的安思远没有子女,也没有爱人,在他最后的日子里,陪伴他的是他半个多世纪以来自己所构筑起来的中国珍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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