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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韩再芬:我骨子里还是最爱黄梅戏

2021-05-09 19: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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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胡竹峰 生活周刊

韩再芬

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现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剧协主席、安庆市文联主席、安徽再芬黄梅文化艺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安庆再芬黄梅艺术剧院院长、安徽韩再芬黄梅艺术基金会理事长、安庆师范大学黄梅剧艺术学院院长、中国戏曲学院客座教授、同济大学及上海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黄梅戏)。两次荣获中国戏剧“梅花奖”“文华表演奖”“白玉兰戏剧奖”以及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等。同时,她凭借自身魅力获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曾荣获首届华鼎奖“2007中国影视名人公众形象满意度第一名”,“2008中国演艺名人公众形象最佳戏剧女演员”称号,在“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最有影响力文化人物网络评选”中,被评为戏剧类排行榜第一名。

韩再芬十六岁因担纲主演黄梅戏电视连续剧《郑小姣》而一举成名。先后主演了《女驸马》《徽州女人》《公司》《美人蕉》《徽州往事》等三十余部具有较大影响的舞台剧及《走向共和》《贞观长歌》《李清照》等二十余部优秀影视剧。既开拓了黄梅戏艺术的表演张力,也通过这批作品争取到了大量的黄梅戏年轻观众,将黄梅戏的艺术表现宽度与广度推上了一个新的平台。

如今一提起韩再芬,我们总会想起一些声音。像案头清供,干干净净的玻璃瓶,透明晶亮,装上净水,里面插一支桂花,似开未开,细碎如繁星一样的花蕾,香气淡淡氤氲收敛而放肆。现在还记得,多前年的春节,那天下着雪,我去姑妈家拜年,走在乡间的小道上,猛地从路边的老宅里传来一段黄梅调,一个轻妙的女声袅绕在风雪中,朗朗的,说不出的柔顺,像轻泉流过山石,如清风吹拂耳畔,洗刷得心神一清,我忍不住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了好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韩再芬的声音。

现在一提到安庆,甚至一提到安徽,人们就会想到黄梅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韩再芬。在韩再芬的心里,黄梅戏就是生活,生活的全部都和黄梅戏有关,不仅为了培养人才,更为了向观众提供叫好叫座的作品。韩再芬表示,自己是一个崇尚自然的人,做事情一切由心,由感悟而生发,“演员应该站到一个很高的精神平台,你是在引领人们的思想的发展,所以你就要高于很多人,才能在精神层次上传达真善美”。

本期焦点人物 韩再芬

生活周刊特约记者 胡竹峰

1

我是个崇尚自然的人。

生活周刊:韩老师好,见到你很高兴。你在过去是作为黄梅戏表演艺术家被我们记住的,现在面对你的时候,曾经看到的荧屏形象一下子立体了,但是心里还是有面对偶像的感觉。

韩再芬:我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是偶像。我的心态特别平常。我觉得自己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人,只不过从事的行业,跟一般工作不同,始终在聚光灯下,所以有那么多人喜欢。我身边有很多优秀的朋友,他们高于我的地方很多,智慧、能量、社会意义都比我要高,比我更有价值。这么一想,所谓的明星偶像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是个崇尚自然的人,做事情一切由心,由感悟而生发。这是我性格里比较重要的一点,包括事业。走到今天,尽管离不开个人内在的努力,但很多事是顺其自然的。我觉得做事,不能强求别人,不要强求自己一定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目的太明确地去做一件事,不一定开心,不一定会做得轻松愉快。任何事情,目标当然重要,但其中过程应该顺应规律。每一点一滴都去做到位,这实际上是种享受。从小就拿奖,拿到奖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因为自己清楚,非常努力去做,你才能得到大家认知,欣喜就是一个收获的欣喜。

生活周刊:你说得非常好,这里有艺术上的人格上的自知。

韩再芬:人生来一趟,总应该做一点什么。参透人生以后,真有一场梦的感觉。我是个演员,是个艺术工作者,艺术应该播洒一种美好的东西。这些年我们都提到大爱,大爱到底是什么,我的理解是一点一滴做事,约束自己的行为,去做一些善良美好的事情。一个人有影响力之后,更应该注意一言一行,毕竟那么多人在关注你。

从小受到家庭教育是很严的,每次当我对社会不理解的时候,爸爸都会给你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答案。这个答案让我觉得应该是那样子。这就是我人生应该追求的方向。久而久之,我自然会觉得这样挺好。爸爸经常说要实事求是,多么简单的四个字,我理解为心口统一,这些都给我艺术提供了很多的养分。

生活周刊:爸爸是很好的老师,家庭教育对一个人的成长太重要了。

韩再芬:记得评职称时,有的人他拜的老师没有什么权力,他很自然就写团长名字。那我应该怎么去做,跑去问父亲。父亲说,女儿你什么都不要去想,你只要做到实事求是,谁教过你,你就写谁。这话放在今天,依旧非常强大。任何事情,你得用事实说话。

生活周刊:这么多年黄梅戏是不是已经融入你的日常,生活化了?

韩再芬:完全生活化了。几乎是我生活全部,我接触的所有都离不开黄梅戏,所有爱好都融进黄梅戏。喜欢的书,喜欢的人,都和黄梅戏有关。

生活周刊:你入行真够早的,拍《郑小姣》的时候还那么年轻。你是如何走上黄梅戏表演这条道路的呢?

韩再芬:这和我母亲有关,母亲在剧团嘛,姐姐也在剧团,家里有黄梅戏氛围。但最开始入行,妈妈是不支持的。她们唱戏,在那个时代并不荣光。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艺术不值钱。我们的前辈,他们的艺术之路都挺坎坷的,有些甚至很悲惨。

生活周刊:你入行的时候,整个社会氛围是强调创新,还是强调传统?

韩再芬:在当时那个时候,我们剧院非常创新。我演郑小姣,结合了戏剧的服装,用了传统戏里没有的喇叭裤,把舞蹈的动作融入到戏曲里面。戏曲界的人说我们背叛了传统。现在想想,我很感谢原来的那个剧团,安庆地区黄梅戏剧团。

生活周刊:你是处在新旧交替时期的演员。过去的一些演员,文化水平不高,就来学戏了,对曲文的理解也有限,现在不一样了吧?

韩再芬:黄梅戏这个行当并不挣钱,又难以成功,使得戏曲界一段时间很少有优秀的东西出台。我们得让一些很优秀的人进入到戏曲领域。

我这几年为什么显得有些突出呢?主要就是坚持不懈把外面的力量吸引过来为黄梅戏做事。很多非戏剧圈里的人,和我们搭戏,为黄梅戏的发展做了很多贡献。有些人当时不理解,以为我在瞎搞,觉得我不守行规,找一些外行。这样的思维还是有一些局限的,其实艺术达到一定境界的时候,是相通的。

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我得因材施教,让他们在舞台上发光。

生活周刊:我觉得这么多年,你都在做这么一件事——慢慢累积黄梅戏的集体记忆,希望这个东西不要那么快断掉。

韩再芬:是这样的。但这个事业不能指望一个人做,所以我们用“再芬黄梅”这个品牌概念。

我希望把黄梅戏这个事业继续下去,因为它是传递真善美的艺术,需要很多人为此奋斗。我希望能够把我自己的这种光环也好精神也好,投放到品牌上,用这个品牌带动这些从业人员,让他们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生活周刊:古典音乐是教养,国学常识是教养,文明礼貌是教养,黄梅戏有属于戏剧文化的教养。我觉得你的很多工作,是为了提高我们的黄梅戏教养。

韩再芬:这个非常重要啊。我们现在培养的年轻演员,真的非常优秀。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我要找出每个人的优点缺点,因材施教,让他们在舞台上发光。我在生活上把他们管得非常严格,上班不能迟到,团体活动要尊重别人。在艺术创作上,任由他们完全释放。

吹毛求疵地说,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是特别满意,但他们懂了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做事,在台上一丝不苟,这一点很了不起。

生活周刊:你做“再芬黄梅”这个品牌,一定也遇到过很多问题吧?

韩再芬:最开始我需要建立自我,建立自我之后,又不能总为自己做,我得花很多精力培养下一代,用真实的行动为他们好。中间停了五六年没有拍戏,一直在做基础的工作,建立剧院花了很多时间,很多事我得亲力亲为。

生活周刊:做演员和做院长有相通的地方,但更多的怕是两回事啊。

韩再芬:带团队,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做的头等大事。一个院团也好,一个剧种也好,你要想发展,首先要有基本的艺术生产能力,同时要有源源不断的后续力量能跟上来。现在我们尝试从导演、舞美、灯光、化妆等,都自己来做,技术让它慢慢成熟。有了这样一个团队,我们自己可以进行正常的艺术生产了。有了这个能力,做一件事就能很快做起来,而不需要完全借助外力了。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这几年我个人牺牲蛮大的,但对一个剧种或一个剧院的长期发展来说,又是值得的。我要是不付出心血培养这样一批人,可能自己能多排几部戏,但“再芬黄梅”现在肯定是青黄不接了,后续力量接不上。

2

我骨子里还是最爱黄梅戏。

生活周刊:对观众来说,他们更熟悉演员韩再芬,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院长韩再芬。

韩再芬:一个演员最开心的时光,还是在创作的时候吧。想起排演《徽州女人》《徽州往事》《公司》《美人蕉》,包括到外地去排话剧《白门柳》,现在每每想起,都特别开心,很怀念。最好的状态就是王延松导演请我去演《白门柳》,那是一种特别纯粹的状态,完全沉浸在角色和剧情中,完成一个演员该完成的事就可以了。这其实是一个艺术家非常需要的状态。正因为我能体会到这种状态,我在剧院时,特别顾及其他演员,所有干扰他们演出的杂事我都尽量扛下来,希望他们心无杂念地去研究琢磨好自己的那一部分事,心无杂念地投入到表演中。

生活周刊:可以说你是见证了戏剧生态几度兴衰,上世纪80年代的大红火;上世纪90年代,经济的迅猛发展,人们娱乐方式增多,戏开始走下坡路,一直处于不太景气的状态。

韩再芬:在那段没有戏唱的艰苦岁月里,为谋生存,我也参与过影视剧的拍摄,尝试过表演话剧和小品,可将这些艺术形式一一体验后,还是选择回到安庆做戏剧。那时,大家都问我,为啥不去大城市当更大的明星?因为我发现骨子里,到底还是最爱黄梅戏。我坚信戏剧是内涵丰富的艺术,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永远不会消失。戏剧也是一个地方的活体文化。这种文化在城市里不断彰显,进而影响和滋养着这里的人民。城市因戏剧的繁荣而焕发新活力,而戏剧也因城市的发展而获得新生命。现在一提到安庆,甚至一提到安徽,人们就会想到黄梅文化。黄梅戏已经成为一方水土的骄傲。

生活周刊:过去的剧团很好玩,都是私人的,由老板带着。甚至一个班头带着一个班子,名角就是这个班子的班长或者老板,培养出很多优秀的演员。

韩再芬:那样的氛围挺好,戏曲界出了那么多人才。

一个角色,能养活一个团,成就一台戏,引领很长时间的思潮。今天我们得推向市场,黄梅戏得当成一个文化产品。这样一来,我们得换一个思路做黄梅戏的文化。这一切倘若依靠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接下来,会挑选一些我觉得既有市场又有自己真功夫的,让他们去挑梁,去成就他们。

生活周刊:你这是按照艺术规矩去做事,然后又投放现代艺术的管理理念。

韩再芬:没有这个,成长不起来。管理是很重要的核心,管理好每一件事,成功率很高。艺术化的管理,不是简单的条条框框。

3

演员要在精神层次上传达真善美。

生活周刊:你演绎的《女驸马》,有个阶段特别喜欢,循环播放了几十遍。从前的版本也不错,但我觉得你唱出了深情。你改编作品有自己的态度,那些传统东西唱出了自己的味道,这个真了不起。改编要有适当的诠释,翻唱不仅仅是唱,关键是翻。

韩再芬:我在乎自己的味道。从小就没有进入过模仿的模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模仿谁,要像谁。看了别人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把它化成自己的,有自己心里的感触,有感而发。我的演唱一定是建立在自己内心理解的基础上的,从来不在技术上模仿。

生活周刊:这个就是大艺术家的禀受,戏剧如此,我们写文章也是如此。要有自己的面目,不然一辈子都是仿品啊。看你在舞台上,觉得你就是舞台的一部分。

韩再芬:演员就是一台机器,只不过这台机器的指导者完全是人的思想。演员到了舞台上,一定要把马力开到最足,需要进入最好的状态。

因为身体缘故,偶尔也没有很好地发挥,演出效果不大满意,会很自责。我们挺不容易,到了今天我还要站在舞台上,还要把“再芬黄梅”最高的水平呈现出来。如今“再芬黄梅”里有很多优秀的演员,都很棒,刘国平、吴美莲、余淑华、余平,都有很美的角色表达。

生活周刊:你这么说让人挺感动的,大艺术家都如此精益求精,也都永远心里装着观众。你这些年的戏,台下每回都有那么多人,那样的戏曲盛况,那样的艺术氛围,欣欣向荣。有高度,也有口碑,这才是真正的雅俗共赏,老少咸宜。提起《女驸马》,“谁料皇榜中状元”之类的经典唱段唱了多少遍啊?

韩再芬:超级多,随时都要来。这类属于黄梅戏家喻户晓的经典,吃饭吃高兴了,也要唱。

生活周刊:你的作品里有个性光芒,让人看见投入了很多东西。我有个感觉,大艺术家可以驾驭角色,而一般的演员多被角色驾驭了。

韩再芬:一定是这样,艺术永远都是个性化的。彰显个性化,非常难,但却是最有价值的。演员应该站到一个很高的精神平台,因为你是在引领人们的思想的发展,所以你就要高于很多人,才能在精神层次上传达真善美。

演员的核心价值是心要真。你没有一个坚定的力量,你就驾驭不了很多角色。

生活周刊:我看《春江月》《女驸马》《孟丽君》《罗帕记》很多作品,除了表演外,你还是艺术总监,具体做什么呢?

韩再芬:我所做的是整体把握这个戏能否投放到市场,不好的戏坚决不给观众看。

艺术总监是对品牌建立的一个坚守,我是这部戏的守门人。我希望“再芬黄梅”出来的每一部戏都对得起观众。

生活周刊:《徽州女人》是你的代表作之一,你眼里徽州女人的关键词是什么?这部戏的成功点在哪里?

韩再芬:像戏里所表现的那样,我觉得勤劳、善良、坚韧、忍耐,在她们身上表现得比较突出。它的成功还是因为老百姓喜欢、崇尚我们的传统文化,而且对徽派的建筑。以及我们呈现的服饰,特别感兴趣。

生活周刊:在舞台上和拍电影应该感觉完全不同吧?

韩再芬:我还是喜欢舞台,我从小就拍电视拍电影,十几二十年,拍了那么多,我还是喜欢舞台。因为舞台艺术是综合的。这种综合是极致的真实的综合。当演员站到舞台上的时候,导演这些手段都隐藏起来,演员是绝对独立的。舞台艺术其实是最高的艺术,直面跟人交流,没有假的东西在里面,不可能太技术化。舞台真切,就在你脚下,用肉身传达情感,我觉得蛮厉害。很多演员不具备舞台表达的能力,在舞台上的演员要超越很多东西。

4

一场戏演下来,挺累,挺幸福。

生活周刊:我自己有个体会,早期你在乎技巧,现在表演和歌唱更在乎分寸。分寸感很好玩,多了不行,少了不行。这就是我们说的炉火纯青。我现在看你在舞台上,念唱举止,有一种不动声色在里面。但那里有戏,生活戏。

韩再芬:是,我们戏曲里面,更多是手眼身法步的到位,用这些技术东西去演绎。几百年,程序化了,程序化的动作很多。如果一个演员不能把程序化打破,那就比较匠气了,很难和观众之间建立一种信任关系。掌握技巧之后,一定要用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和思想,技术性的东西退为辅助了,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让程式化的一切有了灵魂。

生活周刊:不断在舞台上表现不同的性格,会不会也给自己性格带来一些改变呢?

韩再芬:这个还真会有的。因为人难免会受到影响,思想的形成不能绝对独立。但也是有判断的,不能说演谁是谁像谁,舞台上可以那样。站到舞台上,人物附体,演谁就是谁。回到现实生活,肯定要抽离,你不可能是那个人。

塑造了很多人物,有可能只有一个人物是你人生的引领,看你的灵性。我演孟丽君,在演的时候要感悟她的境界和胸怀,这个东西是有的。当我演完,发现人生还有这样一个境界。潜移默化,多少也会改变自己。我演《公司》,正好我当剧院的院长。

人生大舞台,舞台小天地。戏曲做得好,对人的影响很大。戏曲里总是在塑造一些经典人物,所以人的内在修养可能更深刻一些,更沉稳一点。

生活周刊:这些年不断巡演,这段经历,有什么想法吗?

韩再芬:巡演自古有之,就是跑码头。人要吃饭,艺术也得传播,这么多年,随着改革,随着我们把巡演变成一种载体,和文化结合在一起,一路走下来,巡演已经成为我们生存的方法。以后呢,更需要加强巡演方面的流动,还要创造新的演出样式。

生活周刊:坂东玉三郎在日本有很大的名气,他来大陆演过两场戏,其中有《游园惊梦》,用了中国几个最年轻的男旦出演。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戏里面用男旦?怎么看待中国的男旦?现在社会上也有声音希望恢复男旦这个行当。

韩再芬:从我们这个团体和本人来说,不会朝这个方向发展。最早的时候,因为女人不能唱戏,就用了男旦,后来男旦就慢慢减少了。男旦京剧昆曲里有,黄梅戏没有这个习惯。

生活周刊:你有过人生很“灰色”的时候吗?

韩再芬:我的不顺都是自己带来的,也都是精神层面的。对社会世俗的抗争,非常艰难,但最终还是让自己慢慢化解掉了那些精神的危机。当我翻开自己随手写的一些文字的时候,发现记录的都是苦难,回过头看,又觉得挺好的。

生活周刊:到了你这个份上,名利都有了,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你呢?

韩再芬:使命感?又提不到那么高。其实我也累了,也不想去搞了,想歇歇。

有时候身体状态不好,真不想干了。一个人也会感觉很落寞,也会想到,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啊。当你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你又忘掉了,发现也没有那么落寞。回到刚才说的原点,我是没有目的性的。

每当看到近些年进来的一批年轻后生,我又想,天啊,我不做了,他们怎么办?真有一些责任感的,这些东西让我前进的力量更大一些。他们来到我身边,奔着我这样的领导,这样的一个团体,所以我不能放弃啊。毕竟骨子里还有热爱,因为选择了自己热爱的职业,投身进去之后非常快乐。那份快乐,别的都给不了。

生活周刊:是,现在你们是一个叫“再芬黄梅”的团体,而不是你一个人。

韩再芬:我的宗旨是愿来的一定善待,愿走的也不强留,来去自由。我懂得一个道理,大家在一起如果不开心,也就没必要合作了。

生活周刊:你这个态度,别人在你那里会很舒心,即便有人挖你的人,也没那么容易。

韩再芬:像吴美莲就有人曾经想挖她过去,持续了一两年,吴美莲还是留下了。他们知道在“再芬黄梅”这里,会给演员一个更高的平台。戏曲不是瞬间成名,演员需要慢慢修炼,慢慢熬。我懂得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塑造他们,我会用自己一辈子的经历经验,用我的智慧去打磨打造他们。

生活周刊:最近几年,政府对文化越来越重视了。

韩再芬:戏剧需要扶持。但怎样扶持,还需深层思考,艺术不能当作政绩工程。国家在给戏剧院团输血的同时,院团自身也要想办法“造血”。要想真正在市场化的浪潮中立足,必须聚焦于精品创作。艺术都是润物细无声的。艺术家要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让真善美从内心中流淌出来,将自己精神层面的思考通过作品予以表达。近些年国家对戏剧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投入很大,将我们扶上马、送一程,很有必要。戏剧人要珍惜当下的大好时光,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迎合、不谄媚,有思想、正能量。唯有如此,未来的路才能走得更长、更远。

生活周刊:很多人都期待你能更多更好更新地回到舞台上。

韩再芬:我自己感觉,在黄梅戏上还完全没有爆发出来,无论技术还是思想上,还没有找到能完全释放自己的作品和角色。内心有一股力量,但还没有找到爆发点。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有时间,静下来,好好梳理、思考一下,努力为自己的下一部作品、下下一部作品做准备。

本系列访谈由青年报与中国戏剧家协会合办

原标题:《上海访谈 | 韩再芬:我发现骨子里还是最爱黄梅戏,演员要在精神层次传达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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