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灾报告|“威马逊”遇难者为什么跑不快

        62人死亡，21人失踪。

        这是台风“威马逊”横扫海南、广东、广西和云南4省（自治区）留下的罪证。

        这场41年来最强台风到底有多强？是它太强还是我们的抵抗能力太弱？

        根据海南官方7月25日发布的数字，“威马逊”登陆文昌全市有11人死亡、2人失踪。

        死亡，不是一组冰冷的数字。台风过后，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赶赴海南文昌，通过百公里范围内的调查走访，找到了当日去世的13位遇难者（其中两名和捡椰子有关，并没有被官方认定和台风有直接关系）和一名失踪者，只为告诉你：死者是谁，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1      逝者：石伟芳 57岁 ；林彩蓉 53岁。关系：夫妻

        遇难地点：抱虎港

        遇难经过：

        石伟芳和林彩蓉是一对夫妇，家住抱虎港几十公里之外的铺前圩。

        7月15日，听说可能会有台风，他们和另外十几艘外地渔船先后进入抱虎港避风。他们停泊的地方距100多艘本地鱼船扎堆的主停靠地还有一段距离。

        根据死者家属、当地养殖户和当地渔民的说法，当地边防派出所和政府工作人员在台风到来前曾两次通知渔民“人船分离”，并强调本次台风不同以往。

        然而，因为外地渔船停泊在其他地方，所以没有一一通知到。

        而船几乎是这些外地渔民的全部家当，因此他们虽然知道有台风，但以为台风和以往的台风一样不会有多大危险，于是留在船上看守。

        和石家的船停在一起避风的另一艘船上的渔民回忆，7月18日风越来越大之后，十几艘外地鱼船上的人都意识到了危险，于是互相呼喊着带着现金等离开了船。

        包括石伟芳和林彩蓉在内的8个人，手挽着手往堤岸内走。台风没能把这8个人分开。可巨浪随后到来了，十几米高的巨浪拍来，把8个人分成了几段，随后的两个巨浪把8个人全部打散，且全部“拍”到了堤内的鱼塘和养殖池里。

        不少人为了不被风浪卷走，抓住鱼塘里的增氧机，苦苦挣扎。风略小时，很多人都在挣扎着往上爬，也有一些人去救人。

        养殖户陈奕乐冒着危险把两个人从水里拉上来，其中一个肚子里已经灌满海水，走不动要连拖带抱才行。

        原本停在抱虎港堤外的船，在风浪作用下十几艘都翻过堤，堆在堤内的各个地方，有的还“骑”在树上。和石伟芳和林彩蓉一起逃离的另6人先后从水里爬上来，躲避到安全地方后才发现：石伟芳和林彩蓉不见了。

        林彩蓉的尸体18日当天被发现，而石伟芳的尸体经过其儿子寻找，22日下午才被找到。（详见澎湃新闻稿件《抱虎港悲情四日：寻找被台风“威马逊”夺命的渔民父母》）

        澎湃新闻在不同时间、地点碰到的多名养殖户和本地渔民确认，另有两名来自广东省湛江市徐闻县的渔民因类似原因在抱虎港死亡，尸体已经被拉回家乡。

        他们怀疑还另有人失踪。不过，目前还仅限于“怀疑”，缺乏确凿证据。

        “他们”说：

        当地一养殖户认为，导致渔民遇难的原因之一是政府工作人员没有一一通知外地渔民撤离。另一当地渔民则认为，渔民们担心自己的船只财物受损，而习惯性地留在船里看守也是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

        另一本地渔民提出，应建立一种应急机制，平时给长期停靠在本港的外地鱼船登记造册，登记联系方式，这样，便于通知。此外，工作人员也应该更有责任心地沿海岸观察哪里还有船并一一通知到位。

石明军两兄弟站在三轮车上和父亲的遗体一起回家。澎湃新闻 程艺辉 图

2      逝者：高方和 60多岁

        遇难地点：明月乡内山村

        遇难经过：

        与高方和同在一村的75岁老人高荣堆，目前住在明月中学安置点，他告诉澎湃新闻，自己和109岁的母亲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台风。

        高荣堆等多人回忆，台风发生那天，高方和喝了点酒关上门在家里睡觉。村里组织疏散的时候，也有人去拍过高方和家的家门，他没有开门，因此也就没有撤离。台风过去之后，大家才发现他被砸在房梁和墙下已经死亡。

        “他们”说：

        一当地村民认为，如果高方和不白天睡觉，就不会被砸死。另一村民则惋惜，假如重新来过，即使“撬门”也应该把高方和叫醒。

3      逝者：周美荣 84岁

        遇难地点：罗豆医院

        遇难经过：

        澎湃新闻到达山良村的时候，周美荣的家人正在给她举行葬礼。他们脖子上挂一白色布带，鞋子上绑一白色布条，跟随着棺材，到村外举行了安葬仪式。

        他们说老人是老党员老干部，本来有退休资格却坚持不肯向国家申请，说不能麻烦政府。

        周美荣的大儿子黄良寿和二儿子黄宏芳向澎湃新闻描述了老人遇难的整个过程。

        山良村是一个靠海的村庄。7月18日那天，大家本来都在家中避风，不敢出门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下午2点半左右，在村外放牛的几个人突然发现水越涨越高向村内淹来，于是到村里到处去喊人撤离。

        也有村干部挨户叫人撤离。村干部在部分区域组织人们排成三列，老人孩子在中间，年轻人在两边，互相保护着撤离。而在某些区域，大家都只能以家庭为单位自行撤离。

        水上涨得很快，从脚面到没过大腿只是十几分钟时间，最终水位达到两米以上。澎湃新闻在山良村的众多房子里，也确实发现了2米多高的水位线痕迹。

        黄良寿背着母亲周美荣撤离的时候，水已经淹到小腿了。他背着母亲准备撤离到村里的“文化室”，那里地势相对较高房子也比较结实。

        但背到“文化室”附近的时候，水却已经没到大腿。于是他们决定转移到另一栋两层的小楼。黄良寿这时候累了，就换弟弟黄宏芳继续背。水位越来越高，最后没过了腰，根本看不见路面，黄宏芳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摔倒了，背上的母亲也摔到水里，黄宏芳挣扎着爬起来，重新背起母亲向那栋两层小楼挪动。

        上到二楼之后大家才发现，周美荣在摔倒的时候呛到了水，呼吸有点杂音，另外，她的小腿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条口子。大家赶紧找布条给她包扎。后来水越涨越高，最后基本完全淹没了一楼。

        水逐渐退下去后，有家属到村卫生室去找医生，但那里没有人。19号，家人把状态已经很不好的周美荣送到了罗豆医院。这个时候，她的腿已经变成了黑色。最终，医生没能挽回周美荣的生命。医生认为，周美荣死亡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伤口感染，加上呛水和年纪大，最终死亡。

        “他们”说：

        周美荣的孙子认为，村里进水那么高，都是因为村边的防潮堤多年无人修整，一直保持着几十年前的水平。

4      失踪者：许美兰 60多岁

        失踪地点：罗豆农场山良村

        失踪过程：

        黄良寿说，许美兰是自己的邻居，家里比穷。许美兰的脚略有残疾，行动的敏捷性不如一般人。

        7月18日当天，许美兰本来是和黄良寿等一起撤离的，途中她摔到水里，黄良寿还把她拉起来。但随后水越来越高，并且出现了一人高的浪头。一个浪头打来的时候，黄良寿抓住一棵树才没有被冲走，而许美兰则不见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而澎湃新闻看到，许美兰昔日的家也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他们”说：

        邻居们认为，对于行动不便者，应该有特殊照顾，比如在满足一定条件的情况下，优先转移。

5      逝者：林翠兰 80岁

        遇难地点：罗豆农场山良村

        遇难经过：

        林翠兰的侄子王禄良、王禄清告诉澎湃新闻，台风到来之前，村干部要求住在不结实的房子里的人转移到更结实的房子里去。

        所以本来独自居住的林翠兰就和侄子、侄媳妇等人一起转移到另一个亲戚家里。

        7月18日当天，只有林翠兰和侄媳妇黄海燕及她的两个孩子在那栋房子里。这时候水漫上来了，黄海燕的两个孩子都很小，她拖一个抱一个赶紧跑，想着把孩子送到安全地带再回来救老人。可跑了一段发现水越来越高，根本不可能再回去了。她到安全地带后也曾想找人帮忙，但大家都说没有办法。

        水退下去后，大家在林翠兰当时所住房间的床边发现了她的遗体。而她所住的房子，水位线高达2.5米。

        “他们”说：

       一中年村民认为，第一次转移的时候，就应该把年纪大跑不动的人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一年长村民认为，在安置点，也要注意搭配青壮年和老人小孩的比例，以便互相救助。

澎湃新闻 程艺辉 图

6      逝者：符才姑 77岁

        遇难地点：罗豆农场南洋村

        遇难经过：

        符才姑的儿子符云说，事发时他并不在家，事后听说母亲是和另外6人一起坐一辆车逃离。

        途中，水位越来越高，最后路面上的水都没过了车轮，车被淹熄火。

        7个人下车步行逃离，有年轻人拉着符才姑，可这时候有浪打来把7个人打散了，符才姑就此失踪。

        第二天早晨9点钟才在一公里外找到老人的遗体。符才姑的家人都是步行撤离，想着符才姑年迈才让她坐车，没想到发生悲剧。

        “他们”说：

        一当地村民认为，政府与家人对老人应该有特别安排，较早转移，多人陪同等。

7      逝者：符传道 26岁

        遇难地点：罗豆农场南洋村

        遇难经过：

        这是澎湃新闻，采访到的最年轻的死者，也是唯一的一名因救人而献出生命的男人。

        符传道的堂兄符传茂说，他和符传道、符芳展3个年轻人在镇上打工。18日当天下午两点半的时候，看着风越来越大，符传道提出要回村救人，于是3人借了一辆花冠车回村。

        车一般只能坐6个人，硬挤则可以塞下8个人。第一车就把符传道在家里的亲属都运到镇上了。

        家人都劝他不要再回去，可他还是坚持要回去救人，于是又拉了第二车人。等到符传道第三次回村的时候，村里的水已经没到了大腿，车根本进不去，于是他就把车停到了一个路口，等候从村里出来的人。

        最后，车上装了7个人，3个回村救人的年轻人，两个老人（其中一个是死者符才姑），两个小孩。车开出去几百米后就被水淹熄火了，车上7个人下来了。

        符传道让大家挽起手来。这个时候，一个浪打来，一个名叫符传友的13岁孩子被水冲倒了，符传道赶紧把他拉起来抱住，这时候又一个大浪打来，两人一起被冲走。

        符传友很惊慌，大声呼救，符传道把他推到一根电线杆旁，符传友抱住了电线杆，符传道自己却被带倒被卷走了。随后大家都被冲散，符芳展抱着木头漂流最终到了安全地带，符传友也成功获救。而符传道和符才姑却找不到了。

        三天两夜之后，符传道的遗体在一处涵洞被发现。

        “他们”说：

        一当地村民认为，就是因为村里年轻人很多外出，比较少，才让符传道觉得自己不可替代，必须一次又一次救人，村里平常如果多些年轻人，又都像符传道这样热心，可能“救一次就可以了”。

8      逝者：符广文 69岁；符彩娟 52岁。关系：夫妻

        遇难地点：龙马镇后坡村

        遇难经过：

        符广文的叔叔，72岁的符明枢告诉澎湃新闻，符广文和符彩娟夫妻俩所住的房子看起来还不错，但实际修建于符明枢出生前，已经有80年的历史。

        7月18日那天，村干部挨家挨户通知大家撤离，看他家门关着就以为他早已经走了。

        符广文的儿子符大森说，他在深圳工作，当天中午12点，他打电话回家，父亲说自己在家避风，并且已经把门顶上了，一切安全，让他不要担心。等到下午两点再打电话的时候，电话已经不通了。

        符明枢说，大家在临时安置点没有发现符广文和符彩娟，才意识到他们没有出来。19日早晨8点左右，大家回到村里寻找，搬开符广文家倒塌的屋子的三根房梁，铲掉下面墙壁垮塌后的土，发现下面是一张桌面。

        揭开桌面，发现了符广文和符彩娟夫妻俩的遗体，他们头上戴着安全帽，紧紧地抱在一起。

        仔细查看，发现他们口袋里装有存折和现金。澎湃新闻现场采访时，废墟里挖出符广文和符彩娟夫妻俩的那个坑还保持着原样，触目惊心。

        大家猜测，两夫妻之前以为台风和以往一样没什么问题，等到风大刮掉屋顶瓦片的时候，想跑又舍不得财物，等装好财物已经来不及跑，于是戴上安全帽躲在桌子下面，却没想到三根房梁垮下来正中桌子，造成悲剧。

        符大森说，自己父母一生勤劳，供自己读大学很不容易，自己刚毕业还没怎么孝敬他们，他们就去世了。

        “他们”说：

        符广文的一个邻居认为“太老的房子还是住不得的”，他还认为“不能迷信自己的经验，以为以前没事现在也没事”。

澎湃新闻 程艺辉 图

9      逝者：伍文珍 65岁

        遇难地点：东郊镇良田村

        遇难经过：

        伍文珍的女儿告诉澎湃新闻说，7月18日那天，她并不在家，只有父亲郑有炎和母亲在家。大风刮落了房前屋后的许多椰子，父母觉得可惜就去拣。

        过了一会儿，父亲看不到母亲就去寻找，发现母亲倒在地上，头上有淤青，似乎已经没有呼吸。父亲拨打120急救电话，但对方说路上已经全是倒下的大树根本来不了，母亲就这样去世了。

        伍文珍的女儿说，目前全镇都知道此事，镇里却没有任何人来家里看望慰问，父亲因此很不满。郑有炎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多次表达这种不满，并且不愿意讲述那天的事情。

        “他们”说：

        “她的运气真是太不好了。”一位邻居这样评价。而更多村民说，伍文珍为自己安全意识的薄弱付出了生命。

10   逝者：郑庆秋 69岁

        遇难地点：东郊镇坑边村

        遇难经过：

        郑庆秋的妻子蔡贵娥告诉澎湃新闻，郑庆秋因为上了年纪，平常已经不怎么做重活。

        7月18日那天，台风从周围的椰子树上刮下来大量的椰子，郑庆秋觉得浪费就去捡了四十多个，并把它们弄成一堆，这个过程耗费他不少力气。

        随后他回了家，又从家里拿塑料布去盖门口的摩托车。盖好后，他回到家里关大门。

        这个时候，郑庆秋的母亲在屋子里一连声地叫他。平常就脾气急噪的郑庆秋不耐烦地大喊说“要死了”，结果说完就瘫倒下去。

        蔡贵娥赶紧跑出来抱住郑庆秋喊救命。郑庆秋被送到了东郊医院，他很快去世了，医生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去世的。蔡贵娥说，郑庆秋平常没什么大病，就是血压高，家人也猜不透他为什么死亡。

        “他们”说：

        一邻居认为，郑庆秋的火暴脾气撞上台风天，变得更火暴，加上他之前的剧烈劳动，诱发了他的死亡，“心平气和一点，干活舒缓一点可能就不会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