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河”污染事件后的东川：近5万产业工人失业

        “‘牛奶河’的阴影，导致（去年）全区矿业产值减少45亿，财政收入减少4个亿。到今年4月，只有不到四成企业恢复生产，近5万产业工人因此失业。”东川区安监局局长黄大龙说。

        2013年的“牛奶河”污染事件让昆明市东川区走到了聚光灯下。东川区决定，暂时关停所有没有尾矿处理设施的矿产企业，而到2014年7月30日没有尾矿库的企业一律永久关停。

        东川已有超过两千年的产铜历史，被称为“天南铜都”。黄大龙说，东川采矿有998口洞，1860个采点，全区直接从事采矿业的有2.36万人，围绕矿业劳动的近10万人，采矿、选矿、治矿等与矿业相关占了当地经济80%左右。

        而东川区环保局长张劲毅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2013年东川的经济在昆明14个区县中排名倒数第一，而之前都是处在中游。

        澎湃新闻今年再访东川，在因民镇又目击一家铜矿厂将奶白色的选矿废水直排金沙江。当地环保局火速处理此事，企业被罚50万元。因民镇主管安全和环保的副镇长禄正权因此受到处分，他坦言利益驱使导致的企业偷排现象肯定存在。

        禄正权去年做过统计，因民镇大约有8000名正式矿工，而没有关停的几家企业只有3000人。在他看来，短时间内因为环保风暴产生的失业、税收和社会治安问题更让他头疼。

        澎湃新闻：因民冶金说他们出现事故才直接向金沙江排污，而且是第一次，你觉得可信吗？

        禄正权：还是可信的。因民冶金公司的矿量跟不上，产量不是最大，设备是在从东南亚采购的比较先进的，尾矿库和因民其他几家企业合用，尾矿库的监控各方面在全区也是可以的。

        澎湃新闻：你发现过其他偷排事件吗？

        禄正权：国家处理牛奶河，对（矿企）老总也是一个威慑。全镇有18家产矿企业，只有3家有尾矿库继续生产，其他都停了。每个月，我全镇（矿产企业）都跑一次。没人的厂矿也要看，查下来没有遇到过偷偷生产的。

        澎湃新闻：会不会有企业背着你偷偷生产呢？

        禄正权：有可能，利益驱动，我也不避讳。就像我们国家一直在禁毒，但是照样有人在贩毒。只要有利益驱使（就无法杜绝），吃饭是硬道理。我去找矿工，他没饭吃，会理我吗？说不定还要被他捶一顿。

        澎湃新闻：环保政策也会遇到很多阻碍？

        禄正权：我是2010年来因民工作的，以前我也没接触过矿和环保。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能只看现在，还要看过去。东川铜矿是“一五”期间的全国156个重点建设项目之一，作为全国六大采铜基地，那时候的采矿是粗放式的，没有环保要求，废水都直接排到江里。

        澎湃新闻：那些没有尾矿库的企业今后怎么办？

        禄正权：要联合建一个尾矿库，土地去年已经到位了，钱已经安排好了，按照原来的进度，主体应该差不了。但是国家七部委联合下文说，尾矿库必须做防渗处理，我们这里（地势）比较陡，从安全的角度，尾矿库必须要防渗透，要不然像一锅水悬在头上始终不安全。

        要做防渗安评就过不掉，不做防渗环评又过不掉。因民选一个库址很不容易，就一条沟，大部分人在下游，安全保障不了。原本总投资4500万，要做防渗成本就要翻倍。如果这样，很多企业只能关停了，出不了这个钱的只能淘汰。

        澎湃新闻：采矿在因民镇的经济中处于怎样的地位？

        禄正权：因民镇有18730人，5000多户，基本平均每一户都有在企业务工。矿产对于我们的GDP贡献超过97%。因民镇的人均耕地只有0.98亩，而且都是很陡的山地。一般种马铃薯、红薯、玉米，养不活人。

        澎湃新闻：“牛奶河”事件对因民镇造成了哪些影响？

        禄正权：停产对整个矿区影响比较大，去年我统计过，（全镇）矿上一共有8000多人的正式稳定用工，停产涉及本地矿工大概5000人。此外还有一部分餐饮、百货、旅店的三产。

        派出所所长的压力最大了，从去年到现在，治安案件直线上升。矿工没事干就赌博、喝酒，醉了就乱搞。

        有些是外地人就回去了，本地人就麻烦了。5000个人就是5000个家庭。有的年轻人去年结婚在主城区按揭买了房子，突然间“牛奶河”事件爆发，工资停了，按揭交不了。还有50多岁的（矿工），上有老下有下，小孩正要读书，压力很大。区政府给矿主做工作，无论如何要把工作稳住，基本的生活费要发。

        澎湃新闻：你们也有过辉煌的过去吧？

        禄正权：原来这个地方很热闹，在环保不是很严格的时候，大概六七年前，因民这一片都是很繁华的。特别是在矿务局时代，最繁华的时候，有着十几家的矿企的因民沟里面有十多万人，号称“小香港”，娱乐生活很丰富，比区政府所在地还要繁华。那时候的矿务局就是小社会，有学校、医院，工商贸。

        澎湃新闻：现在是你们最艰难的时候吗？

        禄正权：1997年左右，亚洲金融风暴影响国际铜价，就几千块一吨。产铜的附加值很低，环境破坏大，负担重，国企改革，矿务局破产了。

        2001年破产终结，矿务局失业的都超过1万人。矿务局和东川市都是厅级单位，东川市就是为矿务局服务，矿务局破产，东川就降级成区。

        当时我在劳动就业局，矿务局直接失去了1万个岗位，为他服务的市属企业也混不下去，2004年全区失业率达到最高的40.2%。我们到昆明开会就开玩笑说，除了伊拉克就我们这里失业率最高。

        矿务局破产之后的2001年到2005年，矿上治安很乱，人们没工作没收入，偷盗抢夺特别多。很多人生活困难，我亲眼见过低保人员买不起菜，到菜市场关了之后去拣菜叶。

        澎湃新闻：你觉得因民或者东川的出路在哪里？

        禄正权：要转型，矿肯定要被挖光。先把交通打通，如这里能够连到成都、重庆。全昆明14个县市区，唯一不通高速的就是东川。因民镇是昆明最后通柏油马路的乡镇，去年才通，比较边远，条件比较恶劣，搞安全环保的压力和风险也比较大。

        我们希望国家多关注我们，不要一遇到问题就处罚。对不按照国家标准的企业处罚我们没意见，（但是）要看到我们的历史、我们的贡献，你从生态补偿的角度，也应该帮我们。

        我的想法是，建国以后矿一直往外运，开发项目也好、扶持项目也好，我们都没有得到实惠。东川也很困难，附近乌蒙山的整体扶贫开发，我们也没有被列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