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慧女儿案”被告人救人谜团：公诉人称够不上立功

2014年7月25日，“唐慧女儿”被迫卖淫案在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唐慧出席旁听，旁听室设有视频直播。  澎湃记者 李坤 图

        2014年7月25日，湖南永州市中级法院门口路段实行了交通管制，且“重兵”警戒：大量交警、特警、武警和便服工作人员堆积在街头，甚至还有狙击手藏身楼顶……

        这天，被最高人民法院发回湖南省高院重审的秦星强迫卖淫、组织卖淫案（下称“唐慧女儿案”），在此开庭审理。但此次开庭审理内容与唐慧女儿没有关系，审理的只是被告人秦星是否存在制止同监人员周兰兰自杀一事，其行为是否构成立功。

        虽然公诉人与唐慧女儿的诉讼代理人斯伟江、吴布达律师并排坐在一起，但整个庭审过程，却成了两位律师全程与公诉人、秦星辩护律师的 “论战”。

        公诉人称，该案综合证据能够证明秦星制止同监人员周兰兰自杀的事实，但此事在法律层面够不上立功。

        唐慧女儿的诉讼代理人不认同公诉人的前半部分观点，但同意即使秦星救人事件存在，也不符合立功要求。

        秦星辩护律师徐天桥则从后果来谈了不认定立功的坏处：不利于鼓励良好风气，不能体现我国刑罚处罚与教育相结合的目的。此外，如周兰兰死亡，可能会导致看守所赔偿，周家人上访，不利于社会稳定……

自杀还是摔倒？

2014年7月25日，秦星在庭审现场。@湖南高院 图

        早在2008年，“唐慧女儿案”被告人秦星就因涉嫌强迫卖淫、组织卖淫罪，被起诉到法院。

        秦星辩护律师向法院提交了一份秦星在看守所内救人的报告，认为属于立功。但唐慧指责，这是一起“假立功”，更有媒体报道称，是警察帮助秦星伪造了“立功”一事。

        2013年8月，南方周末刊发《卖淫店老板“假立功”真相》，通过采访湖南省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陆群、永州市公安人员，以及查看监控录像、看守所记录等，认为秦星在看守所内救人确有其事，暗指此前舆论对秦星“假立功”的指责并不公平。

        在2014年7月25日的庭审中，法庭反复播放了秦星在看守所救人时的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显示，2007年6月12下午5点31分，腿脚不便的周兰兰扶墙走出监室，走向厕所；13分钟后，汪婷、秦星为首冲出监室奔向厕所，随后其他人员也纷纷跟来，将周兰兰抬出来放在监室床上，有人还从厕所拿回了打结的囚衣。

        因为监室的厕所是监控盲区，因此监控并没有拍摄到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只能依靠询问同监室人员，或者通过监控录像拍摄到的情景来推测厕所内发生的情况。

        唐慧女儿的诉讼代理人则称，厕所的隔墙高度只有1米55左右，如周兰兰在里面上吊，外面的同监室人员应该能够看得到，而不会是听到异响才去救人。

        秦星辩护律师徐天桥称，监控录像显示，周兰兰是被抬出，且手臂耷拉着，符合上吊后意识不清醒的状况，且周被抬出后，有同监室人员还从厕所拿出了打结的囚衣。

        公诉人称，视频内容证明，当时厕所内确实发生了一起非正常事件，而同监室人员、看守所干警的证言，能够证明周兰兰当时在用囚衣上吊。

        但出庭作证的周兰兰本人坚决否认在自杀，称自己在里面只是摔倒而已。

        徐天桥反驳称，周兰兰的证言系孤证。且按周兰兰所说是摔倒，那她应该是被扶出来，且手臂也不应该是耷拉着。

        公诉人称，周兰兰的证言多变，开始时承认自杀，但后来又称自己是摔倒。

救人够不上立功？

        经历了长时间的法庭调查，直到法庭辩论阶段，唐慧女儿诉讼代理人、公诉人、秦星辩护律师三方才转向“立功”问题。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处理自首和立功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第七条罗列了立功的几种情况：

        犯罪分子有检举、揭发他人重大犯罪行为，经查证属实；

        提供侦破其他重大案件的重要线索，经查证属实；

        阻止他人重大犯罪活动；

        协助司法机关抓捕其他重大犯罪嫌疑人（包括同案犯）；

        对国家和社会有其他重大贡献等表现的，应当认定为有重大立功表现。

        公诉人认为，最后一条“对国家和社会有其他重大贡献等表现”定义比较笼统，但其要求应该与前四款情形的重要程度相当。

        秦星虽然参与了救下上吊自杀的周兰兰一事，但周兰兰此前在看守所就情绪不稳，还多次绝食，看守所管教知晓周兰兰的情况，并叮嘱同监室人员密切关注周兰兰，这说明周兰兰的危险是可控的。

        因此，公诉人认为，秦星的行为不宜认定为立功，只是应鼓励其行为，建议法庭作为酌定量刑情节。

        唐慧女儿的诉讼代理人斯伟江称，即使周兰兰是在上吊自杀，那秦星所为也只算是做了一件“好人好事”，尚未达到“舍己救人”这种程度。且连第一个冲入厕所的汪婷都未认定立功，只是获得加分后减刑，跟在汪婷后面进入厕所的秦星就更够不上立功了。

        秦星辩护律师徐天桥称，如不认定秦星救人行为属于立功，不利于鼓励这种良好风气，也不能体现我国刑罚处罚与教育相结合的目的。此外，如果汪婷、秦星不救，那可能意味着周兰兰一条人命的丧失，从而导致看守所赔偿，其家人上访，不利于社会稳定……

        斯伟江反驳称，如果周兰兰上吊自杀，即使没有秦星，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差别，因为“汪婷已经先冲进去了”。秦星只是第二个进入厕所，其她人在她身后也相继赶来，“如果秦星算立功，那后面第三个、第四个是不是也要算立功。那么以后看守所随便找个人自杀一下，大家就可以都立功了”。

        当年驻监检察官杨某某也出庭作证，他称，事发次日了解到汪婷、秦星等人救人事件，就觉得“太平淡，一个都不申请立功也行”。

        在庭审中，因为唐慧女儿诉讼代理人的犀利提问，周兰兰出庭后坚称自己并未自杀而只是摔跤，秦星情绪激动、多次失声痛哭，指责律师“恶毒”、周兰兰忘恩负义，否认了她救人的事实。

        到最后陈述阶段，虽经审判长多次询问，但秦星只说了一句话：“我确实阻止周兰兰自杀了”。

“屎盆子不能够扣在唐慧头上”

        对于秦星是否有立功的问题，一、二审一共四次判决，其中只有第一次认定了秦星的立功表现。

        永州中院出具给湖南省委政法委调查组的《关于对秦星立功问题三次判决不同认定的情况说明》称，该案起诉后，第一次开庭时，秦星辩护律师提供了秦星在看守所救人证据，而唐慧没有提出异议，因此对秦星有立功表现给予了认定。

        第二次一审时，秦星辩护律师又提供了原来的立功证据，唐慧提出了异议。因为秦星发现并制止同监人犯自杀，不属刑法规定的立功，是特殊立功，且立功证据的形式要件不符，因此没有采信秦星立功一事。

        第三次一审时，秦星的辩护人依旧提供了原来的立功证据，唐慧也再次提出异议，并当庭提供了调查当事人周兰兰的证言，周兰兰否认自杀。法院查证监室救人事实存在，但证据不能唯一指向是秦星发现并救了同监人自杀，因此也没有认定秦星的立功。“至于该判决中对秦星立功不认定的表述，有唐慧强烈要求的因素。”

        唐慧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称，永州中院这个说法说不过去，“我说你要调查，把调查的事实写上里面去，无论有还是没有（立功行为）”。

        斯伟江也认为，秦星即使存在救人行为，但也够不上立功标准，永州中院的说法没有依据，“不能把屎盆子扣在唐慧头上”。

        2012年，湖南省高级法院的二审裁定书认为，秦星与他人一起制止同监在押人员上吊自杀的事实证据不足，因此没有认定。

        2014年6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裁定不核准秦星死刑，将案件发回湖南省高级法院重新审判。最高人民法院认为，本案复核期间出现新的证据，可能影响对秦星是否构成立功的认定，依法应予查明。

看守所干警“出丑”

        本次开庭前的7月2日，本案公诉人找到了当年关押秦星、周兰兰的永州市冷水滩区看守所的干警们做了调查笔录。

        7月25日庭审时，部分干警出庭作证。但在庭上，这些证人的证言却与公诉人所做的笔录充满矛盾，令旁听者暗笑不止。

        斯伟江律师在向干警何某某提问时，她称，周兰兰上吊自杀事发当天，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看守所，也不确定周兰兰脖子上是否有一道红印子。

        但斯伟江拿出其7月2日对公诉人所做的书面笔录，笔录上，何某某称当天自己在看守所，也看到了周兰兰脖子上有一道红印子。何某某还在这份笔录末尾签名，并写明“与自己所讲一致”。

        尴尬的公诉人再次询问何某某，何某某又改口称，自己是听别人说周兰兰脖子上有红印子。但对自己当天是否在看守所的矛盾答案，何某某沉默未作答。

        看守所干警唐某某也出庭作证，在其7月2日对检察官所做的调查笔录中，他称自己看到周兰兰把头挂在绳套里准备上吊。

        后来，唐某某却要求修正这份笔录，称自己并未看到周兰兰上吊过程，只看到了同监室人员在抱着周兰兰并解绳套。

        斯伟江追问当初说错的原因，操着一口浓厚方言的唐某某称因为语言障碍，所以沟通不畅。

        尴尬的公诉人也向唐某某发问，当时看了笔录还签字称“一模一样”，作何解释？何某某答复称“疏忽“。

        据悉，秦星在看守所的立功材料，是其律师找到冷水滩区看守所，要求出具相关证明。

        出庭作证的看守所所长彭某某称，他当时正要急着出门，因此便把申请立功材料交给了秦星哥哥，让秦星哥哥转交给律师。

        当时在冷水滩区看守所驻监的检察官杨某某出庭作证称，按照程序，申报立功的报告应该交给对应阶段的办案部门，如在公安侦查阶段，就交给公安部门；如在审判阶段，就交给法院。

        但奇怪的是，秦星救人“立功”是在2007年6月，但这份申请立功的报告落款时间却是2008年4月12日。

        此时，距离秦星涉嫌强迫卖淫、组织卖淫一案开庭审理只差了几天时间。

        在本案案卷里还附有几份传真件，是秦星申请“立功”的相关材料。出庭作证的彭某某称，将立功材料交给秦星律师后，自己没有存档，因此又让律师传真发过来一份。

        斯伟江质疑这个解释不合常理。此外，他还发现一个疑点：申报立功的材料落款日期写着2008年4月12日，但传真日期却写着是2008年3月15日。

        秦星辩护律师徐天桥称，不排除传真机的日期设错了，公诉人则称因没有查证因此无法给出答案。

        对于传真机日期设错的说法，斯伟江律师表示怀疑，他认为，2007年设错成了2008年还能相信，但连具体月、日都错了，让人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