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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名士:你曾国藩是文正公,那我就是武歪公咯

谭伯牛
2014-07-27 11:2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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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所绘《湘军九洑洲战图》。

        钱锺书记陈衍语谓:“陈柱尊人尚好学,下笔亦快,惟大言不惭,尝与予言,其诗有意于李杜苏黄外别树一帜,余笑而存之”。锺书对曰:“柱尊真可当土匪名士之号。”衍曰:“品题极切。”(《石语》)

        按,“土匪名士”这个外号的版权,可能属于曾国藩。朱克敬《瞑庵二识》卷一:“曾文正公督两江时,有何太史者,记闻极博,下笔千言而无理法,曾公尝称为土匪名士。”

        这个“何太史”,似指何应祺。惟清人惯称翰林为太史,而应祺未入翰林,不应有太史之称。然而,自“下笔千言而无理法”论,应祺又特别合格。

        李慈铭论应祺之文,尝谓:“颇以古文自负,而不知学。文亦颇有笔力,惜用字无根柢,多不如法。”(光绪八年正月初四日记)前辈蒋琦龄的品评,则不一样,他说:“世之传者,不皆桐城之派,新城之法,而世之为桐城、新城者,不卒皆传也。大作开张精美,根底之深又原于性情之厚,无意于工,自无不工,所谓言有物者也,岂犹以音律体例自歉耶。”(蒋琦龄《空青水碧斋文集》卷六《答何镜海观察书》)其实两人说的是同一种现象。

        至于应祺自我批评,也曾回应“下笔千言而无理法”的指责。他为湘军名将王錱撰写家传,洋洋数千言,文末自记,云:

        “自桐城派盛,记叙之文好言剪裁,每蹈削事就文之弊,实则掩其力之不足耳。近人每见大篇,辄诮为冗长,不知其气劲,其笔遒,固不得以字数多寡相訾謷。此传所叙近百馀战,无一雷同处,鄙意欲矫时弊,特恨力有未逮耳。”(《守默斋杂著•王壮武公传》)

        显然,应祺不是专栏编辑喜欢的作者,但是,说他“无理法”,他是不认的,反而他是要故意破坏世俗所谓的桐城文法,极有理论自觉。

        应祺的生卒,诸书皆谓不详。按,咸丰十一年(1861)他作《上曾涤生尚书书》,云:“男儿三十,已非少壮,祺又过二”;是知他生于1830年。光绪《湖南通志》卷一百七十六谓应祺“年五十四卒”,则知他死于1883年。

        他是湖南善化(今长沙)人,自少生长在广西。以故,他“师事朱琦(按,广西人),受古文法。”(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考》)前揭与他长函畅论时事与文心的蒋琦龄,也是广西人。他的姐夫,道光二十一年的状元龙启瑞,仍是广西人(《浣月山房诗集》卷三《寄内弟何镜海应祺》)。及长,他又随广西人王必达入江西,见曾国藩,受到赏识,开始自己的事业。

        他的妻子濮文绮(1833-1896),江苏溧水人,是晚清才女,著《弹绿女史诗稿》与《弹绿词》(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尝作《虞美人•种桃花》,脍炙人口,词云:

        “刘郎去后无音信,春色飘零尽,莫随流水去人间,未到花开先护小阑干。 香泥润透连宵雨,淡影斜阳里,画帘春困绿窗人,别有一天幽恨不分明。”

        不知是不是对应祺发出的闺怨。

        约在咸丰八年末,应祺进入曾国藩幕府,其间或治文牍,或独领一营,文武兼才,迭奉褒奖,直至同治五年,才离幕单飞,仕至广东高廉兵备道,“有政声”。他的干济之才,可从一件轶事看出。国藩在幕中喜欢开玩笑,一日,“与诸客议事,因曰:天下事有非贤豪所能济者,有非庸人所能办者,当别设一科,曰绝无良心科”。应祺应声而起,说:“公求此选,舍我其谁。”(《瞑庵二识》卷二)此处“绝无良心”,不是说丧尽天良,殆谓脸皮要厚,心窍要活,说来不好听,然而对于“效奔走之节,供指挥之用”的办事能员,实在是必备素质,故应祺勇于自承,不以为嫌。

        不仅不以为嫌,他大概还很满意自身所具的这分气质。同治十一年春,诸位名人在长沙絜园聚会,绘图为记,郭嵩焘描述图中的应祺,云:“蹲踞地上,伟干蹒跚,自负霸王之略,善化何镜海(按:应祺字)观察也。”(《絜园展禊图记》)

        面上,应祺“狂谲不羁”,实则“资性奇敏,论多精确”(朱克敬语)。

        如论郭嵩焘,他说:“郭筠仙非无谬处,其谬处皆可爱。李法曾尽有好处,其好处皆可杀”;时人以为的评。

        如论湘军与淮军的盛衰,他说:“皖人之起,方兴未艾,而楚才一败无余。问何故,曰:皖人互相推举,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楚人日寻戈矛以相贼伤而已。稍有名望,必益为垢毁所集。凡家庭骨肉相贼害,其家之覆亡可立而待也。则凡省部相为贼害,其省之倾颓亦必可立而待也。”(郭嵩焘光绪五年六月廿七日记)湘人好内斗,也是的评。

        又如论古今人物等第。他说:“上一等,道德事功合一,今无其人矣,有亦必不出而任事。其次,以道德行其事功,随所往而必穷。其次,苟务为事功而已。又其次,营求富贵,只此一种人充塞天地之间。于此有能立事功者,其人已夐乎远矣。而用其与世推移之心,以赴事机之会,要止是三等人,进而上之,则必扞格龃龉而不能入。”(郭嵩焘光绪五年六月初十日记)嵩焘以为“此论似创而实确”。

        若以此论衡量当时的名人巨公,可知曾国藩也只算是“苟务为事功”的第三等人,尽管他曾立志要转移一世的风气。或亦因此看透了府主终非圣贤豪杰,待国藩逝世,赐谥文正,应祺遂“自号武歪公”,“以示相当”(《瞑庵二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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