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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报告2012|“如电站不建,最先反对的是移民”

鲍志恒 发自云南永善
2014-07-23 19:4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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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当地居民站在金沙江溪洛渡水电站附近,向电站施工工地张望。由于建设需要,云南省永善县黄花镇有1万多人需要搬迁,移民人数占全县移民数字的近三分之一。  澎湃资料

        柯平,云南省永善县黄花镇党委书记。因溪洛渡水电站建设需要,黄花镇1万余人将于今年(2012年)11月30日前完成移民搬迁,移民人数占全县移民数字的近三分之一。

  在金沙江下游,正在建设四个巨型水电站,溪洛渡水电站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水电站工程于2005年底正式开工,2007计划2013年首批机组发电,2015年工程完工。

  巨型水电站的建设,不少人不得不搬离世代居住的村落。整个永善县,要移民39000人,黄花镇11000余人。电站的建设给当地带来了什么?移民的生活水准如何确保?早报记者采访了永善县黄花镇党委书记柯平。

“电站筑巢引凤,GDP翻了几番”

  东方早报:电站的建设带来了哪些实际变化?

  柯平:关于溪洛渡电站,我个人经历了这样的过程:思电站、盼电站、电站来了怕电站。首先是观念的变化,这10年是观念受冲击最大的时期。来了这么多的建设者、经商者,还有记者,带给我们许多新思想。

  二是交通,1980年代末期,我们去昆明读书,要坐3天的车,现在最快7小时。

  第三是县域经济。去年我们完成财税收入1.7亿元,而在10年前,不到5000万元。在10多年前,突破了1000万元,县领导说不得了,是一件大事。

  总而言之,这10年是(永善县)经济社会发展最快的10年,我们的GDP翻了几番,在矿产、城市基础设施、房地产、农业等方面,招商引资去年都达到2亿多元了,就是因为电站建设的带动。

  东方早报:给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哪些改变?

  柯平:比如城市的发展,2003年以前永善的县城在2平方公里以内(1.89),现在的县城面积接近8平方公里。我们的振兴大街是2002年启动、2003年一期工程修完的。它就是为溪洛渡电站新修的大街,当时全国各地来的施工单位都进入这里,这条街超过1公里长,现在已经是永善最繁华的大街。

  2003年以前,永善大街上没有一个像样的宾馆,只有几家旅社。三峡公司的人来了,住我们的招待所,10元钱一张床位。现在,条件较好的宾馆已经有十多家以上。大街上的阿迪达斯、七匹狼等服装品牌店已经很多了。

  东方早报:建设工期是有限的,竣工之后呢?

  柯平:电站竣工以后,首先会增加地方财政税收。永善至昭通的二级公路专线很快就会修通。高峡出平湖,水路交通也会畅通,货物会运进溪洛渡。

  我们还要借机搞旅游,融入川南旅游区。永善1至2小时就到竹海,北面是大凉山,全国最集聚的彝族区,往贵州还有毕节的黄果树,我们就可以与他们连成片。

  电站后期能给地方带来效益的,还包括移民政策。这部分包括前期的补偿和后期的扶持。我们可以抓住后期扶持的机遇,改善水利和农业配套设施。这方面,我们镇已经上报了投资总额2000万元的项目。

“4个农业安置点全部失败了”

  东方早报:移民是如何安置的?

  柯平:黄花镇移民人数占全县溪洛渡电站移民人数的近三分之一。全县39000人,黄花镇11000余人。

  移民安置的方式有四种:自行安置、农业集中安置、农业分散安置和集镇安置。其中,农业集中安置,按照政策划拨旱地和水田,让移民继续做农民。很遗憾,我们安排了4个农业集中安置点,全都失败了,因为都不想当农民了。总共只有9户29人选择了这种安置方式。

  大部分人选择了集镇安置,就是农民转换为城镇居民。比如我们有1000余户、共5100余人安排到了朝阳(当地一个自然村所在地)这一个安置点。

  东方早报:我们听到反映,对于一些失去土地的移民而言,以后每月只有人均160元的长期补助,如何保障他们将来的生活?

  柯平:刚才介绍的是在居住安置方面的四种具体安置方式,你所说的是生产安置方面的一种具体的安置方式。生产安置方面也可以选择自行安置,这就包括投亲靠友的,后靠安置的,农业安置和选择二三产业安置的。

  另外就是逐年补偿这种安置方式,所谓人均160元每月是按照人均最低生活保障水平定的,就是对土地补偿和搬迁补助费进行统筹,按照人均每月160元的标准统筹16年,共计每人30720元。

  需要说明的是,这每月160元的标准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水电站的效益和物价水平进行调整,并且按照每家每户的移民数字“生不添、死不减”地一直发到水电站不发电的那一天。

“如果电站不建了,最先反对的是移民”

云南省昭通市永善县黄华镇,黄华镇党委书记柯平在跟群众做工作,黄华镇居民跟政府在水库移民搬迁问题上有诸多矛盾。  澎湃记者 李坤 图

        东方早报:很多干部说,移民工作是世界上最难做的工作,为什么这么难?

  柯平:首先,是规划设计滞后。举个例子,永善缺水,按照修电站的科研报告,应当修建两座水库,满足我们的生活用水和农业灌溉需求,但到现在,这两座水库的设计还没出来,什么时间出台还不知道。

  还有,刚才说有5000多人要安置到朝阳安置点,规划部门直到今年1月才把审定过的设计图拿出来。从1月到5月31日,我们要在安置点划拨宅基地给老百姓建房,6月至11月30日,老百姓只有6个月时间,还要排除雨季完成建房和搬迁,时间非常紧迫。而且我们的交通糟糕,建材的运输、准备相当糟糕,给地方政府和移民群众带来很大困难,但是移民的时间表却不容更改。

  东方早报:会不会移民之后,生活不如从前?

  柯平:政策的原则是要保证移民们不低于或者略高于过去的生活水平。

  绝大多数群众因为移民,住房条件会得到极大的改善(有些移民还在住300年前的土碉楼),生活水平也会得到提高。

  群众有意见,多是相互比较中产生的心理不平衡。

  政策不可能考虑到方方面面,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考虑到。

  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但是,如果说电站不建了,最先反对的一定是移民,他们马上会集体痛哭。我今天就接待了50多人,都认为自己应该进入移民的范围。

“不靠项目拉动,生存发展是空话”

  东方早报:水电站建成后,你会担心带来哪些问题?

  柯平:我看了很多资料,感觉大坝建成之后会影响到气候,以后的次生灾害肯定会进一步增加。

  另外,有些地方没有纳入移民搬迁的范围。黄花镇很典型的有5个村民小组400多人,蓄水之后就是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悬崖),这些群众的交通出行都没有解决,将来生产生活将受到严重影响。这些人怎么办?

  最大的担心就是集镇安置的群众,5000多人没有土地,就靠经商,就在这么小的范围内会有多少商机,有多少人会赚钱?他们这方面的技能也特别差。

  东方早报:环保组织认为建水电站破坏了生态和河流的自然属性,有些声音会影响到决策。怎么看? 柯平:环保的问题还是要辩证地看。我们这儿依然是国家级贫困县,如果不依靠国家大型项目的拉动,老百姓的发展是一句空话,甚至生存都是一句空话。

  我们原来有个乡,高寒地区,年平均气温只有10度,老百姓生存发展就靠政策扶持,项目拉动。 我读书的时候,知道不能以牺牲环境来保证发展,但要发展完全不牺牲环境,这不可能。西方国家已经走过了这个阶段。

  就像刚才说的,电站没有蓄水,我们的地质灾害点是40多个,蓄水后,次生灾害会增多,但我们也可以有更多的条件(包括资金)去改变它。

两名男子在云南省永善县新建的水电站修建移民安置住房前搬运物品。由于金沙江溪洛渡水电站修建需要,该县有近3万名群众需要搬迁。  澎湃资料

探访移民新村:三年未见雨十室九空

        住在半山腰空荡的新房子里,杨学英除了发愣、看电视就是睡觉。她对这种闲得发慌的生活感到了厌倦和恐惧。只是在梦里,她常会梦见老家的果树和酒吧,梦见自己勤劳富足的过去。

  和杨学英一样,过去和未来的数年里,将有约100万移民因金沙江流域的水电开发告别故土。

  刚移民时,胡细成、朱富花对新生活充满了憧憬。听说政府有意在安置点建出一条商业街,夫妇俩在移民房屋补偿款的基础上拿出了多年的积蓄,花费45万元建起了一座300多平方米的楼房,想用一楼开一间像模像样的超市。

  3年多过去,移民新村空荡寂寥,人迹罕见。所谓的“商业街”,至今仍只有这间开着门的杂货铺,透露出一丝原始的商业气息。

  胡细成的老家在云南省永胜县松坪乡树底村,为了金安桥水电站的蓄水发电,2008年9月他和来自两个乡镇5个村的129户移民,陆续被安置到250公里外的涛源镇沿江村。

  当地政府在沿江村征用了一块半山腰的山地,建起了移民安置点,并将移民所在地取名“金移村”。

  不过,移民们都说,在过去3年多的时间里,金移村有名无实,600多人只剩下几十人。很多人来到这里不到半年,就相继离开这里,“打工的出去打工,回老家的回了老家。”

  “你看山上,连棵树都没有,我们来时种的树苗,3年都没长。”26岁的朱华指着身后空荡的山坡、道路和民房,对早报记者说。

  朱华的婶子杨学英说,移民们纷纷离开,缘于气候不适应,从家搬过来的那天起,村民们就没见老天下过一滴雨,政府从27公里外引进的水源尚不足以保证全村生活用水的三分之一,一些村民不得不从金沙江边打井取水,混合饮用。

  “都知道江里的水有毒素,是不能喝的,可是不喝怎么办?”金移村的水工胡细荣说。

  移民以前,杨学英是个勤快的媳妇,她的丈夫胡共华常年在外做工程,收入颇丰。但她也不遑多让,一个人在家经营餐馆、旅馆、果园、酒吧,还兼种菜、养猪。

  留恋老家的繁华的不只是杨学英。村民们告诉记者,金移村呆不下去后,一些在老家还有部分田地或树木未被淹没的人,纷纷以各种名义返回家乡。

  但是,“树底已不再是昨日的树底,岩头也不是昨天的岩头了。”紧邻树底村的岩头村村支书朱真说,自金安桥电站蓄水之后,当地的地质生态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村民不但失去了肥沃的河谷田地,被迫移向贫瘠的高山,而且,丽宁公路塌方、滑坡、地基沉降不断。

      本文原载于《东方早报》2012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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