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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报告2012|乌东德库区曾山体崩塌堵江三天三夜
“巨大的普福山崩展现在我的眼前,数立方米的巨石遍布沟中,数米宽的裂缝深不见底,数亿立方米的崩塌物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再次复活成灾。1966年6月,普福沟的一次崩塌致使400多人葬身。如今这里已无人烟,周围的山体不时扬起垮落的白烟……”
这是地质学者杨勇在一次考察日记中对乌东德库区地质风险的描述。
上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为研究青藏高原横断山地区地质活动规律,杨勇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在金沙江两岸的深山峡谷中穿行。金沙江中下游的梯级电站特别是乌东德、白鹤滩的开发计划,令他忧心忡忡。
危机四伏 地质隐患包围的乌东德
乌东德蓄水之后,随着库区水位的抬高,开裂的山体如果整体倒入金沙江中,电站设施将被埋没,引发水库浪涌甚至漫坝;特大山崩阻断河流形成堰塞湖。
据了解,金沙江河谷地区处在我国中枢大地震带和滇藏强震带上,从上游到下游,近现代以来多次发生强烈地震,引发山体崩塌和一系列重力地质现象,形成巨大欲崩危岩体以及恶劣的地质环境。
由于流域内地形起伏大,相对高差悬殊,新构造活动强烈,地震频发,岩体破碎,滑坡、崩塌、泥石流等灾害频繁发生,危害巨大。据不完全统计,金沙江流域地质灾害点3739处,其中滑坡2032处,崩塌322处,泥石流932处,不稳定斜坡453处。
金沙江中下游的乌东德,几乎被滑坡、山崩和地质大断层包围。2003年的国家水力资源复查成果披露:乌东德工程区域主要构造线呈南北向,东有普渡河大断裂带,距坝址约20公里,西有罗茨大断裂带,距坝址约70公里,并有多条南北向次级断层发育……区内新构造活动比较强烈,皎平渡以下峡谷河段岸坡陡峻,受断层影响岩体比较破碎,崩塌现象比较普遍,历史上曾发生过垮山堵江三天三夜的情况。
而据杨勇考证,乌东德以下100公里内,还发育着普福大滑坡和白沙沟大山崩以及因民特大型地质欲崩体;坝址以上几百米处,即有十分明显的石英岩与红色砂页岩接触的大断层。
“这些大山崩随时可能复活,有些已经接近临灾的状态,可能只差一点点外力,这个力可能就是水库给的。”杨勇说,他曾徒步攀上因民、白沙沟山,亲眼目睹了山体开裂的数米宽的巨大裂缝,并留下了照片。
他担心,乌东德蓄水之后,随着库区水位的抬高,这些欲崩体的基础部分会被浸泡、侧蚀,加上近些年部分山体因开矿而被采空,一旦条件达到,开裂的山体会整体倒入金沙江中。届时可能出现的后果包括:电站设施被埋没,交通和输电线路阻断,引发水库浪涌甚至漫坝;特大山崩阻断河流形成堰塞湖,溃决水头对大坝造成威胁,山崩区形成特续发育、具有周期性成灾特征的崩塌区和泥石流源,丰富的物质源源不断地输入河流,侵占库容。
据杨勇介绍,只是因民特大欲崩体崩塌,就有可能形成数十亿立方米的堰塞体,而唐家山堰塞湖的堰塞体只有两三千万立方米。并且可能形成几百米高的水浪,给白鹤滩、溪洛渡等大坝带来灭顶之灾。
国内最大 流域水库地震监测系统
金沙江下游梯级水电站水库地震监测系统自2006年3月开始建设,覆盖金沙江下游4个梯级水电站工程区、水库区及附近范围,一期工程已建设完成。
另一个存在较大地质风险的是白鹤滩。
研究表明,白鹤滩坝址区位于地震活动强烈的川、滇地震带的东侧。库区则位于云贵高原西北,这一带地层发育较全,其建造类型有岩浆岩、碎屑岩、碳酸盐岩、变质岩及松散堆积物。
据2006年出版的《21世纪中国水电工程》一书的介绍,白鹤滩水库库形狭长,两岸多为陡峻峭壁,库岸稳定问题较为突出,其中既有松散堆积物在水库蓄水后可能产生的坍岸问题,又有因卸荷、崩塌、泥石流及滑坡等因素造成的边坡稳定问题。
白鹤滩所在金沙江河段,是著名的干热河谷地带,由于强烈的风化剥蚀作用,加上集中分布的雨季,还使得沿江两岸的泥石流活动十分频繁。
另外,白鹤滩库区巧家以上库段位于川滇菱形构造带内,规模较大的普渡河断裂带、宁南-禄劝断裂带等经过库区,断裂、褶皱构造均较发育。
《21世纪中国水电工程》还记载,白鹤滩工程区位于强烈活动的川滇菱形板块的东侧,地震烈度高,电站属典型的高山峡谷水库,“存在发生水库诱发地震的可能性。”
不过,通过对每个库段诱发地震类型、诱震强度、可能发震地点及震级上限等进行综合分析,该书编者认为,水库诱发地震对坝址的极限影响烈度最大为6度,低于坝址的地震基本烈度,不会对水工建筑物产生不良的影响。水库地震的发生有可能对岸坡再造、震中附近居民点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
“是否会诱发破坏性地震,要视具体情况,如地质环境、地质构造背景、水库运行的组合条件等。”据地质学家范晓的调查,横断山区的地质活动性非常强烈,白鹤滩、乌东德电站处于东川-嵩明地震带上,历史上曾发生过8级地震,而向家坝、溪洛渡电站处于马边-昭通地震带,历史上也曾发生7.1级地震。
为了对水库地震进行有效监测,2004年6月,国务院发布的《地震监测管理条例》规定:坝高100米以上、库容5亿立方米以上,且可能诱发5级以上地震的水库,应当建设专用地震监测台网。
据此,金沙江下游梯级水电站水库地震监测系统自2006年3月开始建设,包括数字遥测地震台网、强震动观测台网、地壳形变监测网络、地下水动态监测井网和系统网络管理中心,监测网络覆盖金沙江下游4个梯级水电站工程区、水库区及附近范围。
目前,该项目已完成一期工程的建设,被认为是国内规模最大、组网难度最高的流域水库地震监测系统。
“水库诱发地震是一个科学命题,只不过科学家还没有找到其规律,诱发机制还在探索争议之中。”杨勇认为,金沙江中下游、尤其是处在大断层和欲崩体包围之中的乌东德、白鹤滩电站,诱发地震的风险值得高度警惕。
灾害样本 金安桥正进行二次规划
树底村位于金安桥水电站大坝60公里外。眼看今年雨季将至,原村委会副主任胡春担心周边6000多立方米的破碎山体可能塌方堵江。
峡谷地带的大坝,会引发怎样的地质灾害?蓄水近3年的金安桥水电站最能说明问题。
丽江市永胜县松坪乡岩头村村民蔡文祥,2002年在金安桥库区的丽宁公路边开了家餐馆,水库蓄水之前,由丽江前往泸沽湖的游客络绎不绝,使他迅速发家致富。
电站蓄水之后,水位与他的房屋地基相差不到几米,家里地面裂陷、挡墙垮塌,随处都是清晰的裂缝。守着危房过日子的蔡家被政府勒令停业了一年,也没拿到补偿,至今不肯搬离。
3月31日,早报记者在沿丽宁公路前往永胜县松坪乡的路上,山石崩塌、地基沉降的痕迹随处可见,部分因电站蓄水而复建不久的路段也竖起了地质危险警示牌。
“满条路都在垮塌。”树底村原村委会副主任胡春告诉早报记者,金安桥电站去年7月二次蓄水之后,该村所在的丽宁公路路段曾发生严重塌方,被迫中断,当地政府组织抢修了几个昼夜,才恢复畅通。
胡春说,树底村位于金安桥水电站大坝60公里外。眼看今年雨季将至,他担心周边6000多立方米的破碎山体可能塌方堵江,“水位一旦抬升,公路又要被淹”,而树底村村委会和有120余名学生的树底小学,也建在这条沿江公路的边上。
“阿海电站蓄水位以上200多米的地方,也有地基沉降塌方的问题。”丽江市移民局局长陈彪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坦承,“几乎每个电站蓄水,都会引发地质灾害。”
陈彪承诺,对于地基沉降、房屋开裂,和库区二次搬迁等问题,将要求电站业主和县、乡政继续做好勘察和临时搬迁安置工作。
“地质灾害的治理需要电站业主掏钱,牵涉到二次搬迁的将列入规划,这样一来,原来的规划需要设计单位重新来做,目前,规划大纲已经做出来了,下一步要马上进行审查,这个程序比较复杂。”陈彪说。
生态启示 溪洛渡曾因“三条鱼”被停
阿斯旺大坝,在给埃及带来农业繁荣的同时,也因其生态影响引起极大的争议。为此,埃及专门成立了“阿斯旺大坝负效应研究所”。
被改变的不只是陆生生态。
水利部长江科学院等机构去年发布的《中国环境流研究与实践》报告指出,金沙江下游4级电站将对本河段的水生生态造成巨大影响:一是水文过程变化,电站建成后水库的径流调节作用将对其下泄水流过程有明显的均化作用,枯季流量增加,洪峰流量减小;二是大坝建设将破坏河流的连续性。
中科院院士、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曹文宣早在2007年即表示,长江上游的一些水量较大的河流,特别是金沙江、雅砻江和大渡河,一级连一级、从上到下全部渠道化的梯级开发,完全改变了河流的水域生态,使原来适应于当地的鱼类无法生存,使其濒危甚至灭绝。而在长江上游的每一条支流中,都生存有该河流的特有鱼种“一至数种”。
位于溪洛渡电站库区的云南省永善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刘安中透露,溪洛渡电站曾因未通过环评被叫停,但是环评未通过“不是因为破坏生态(陆生生态)的原因,实际就是三条鱼的问题”。这三条鱼包括胭脂鱼、中华鲟等国家一类保护动物,它们生活在长江,洄游到金沙江产卵、繁殖。
世界主要大江大河中,密西西比河干流没有水电站(支流上有),亚马孙河没有开发,尼罗河上的阿斯旺大坝,在给埃及带来农业繁荣的同时,也因其生态影响引起极大的争议:尼罗河上游径流量的减少非常明显,河床遭严重侵蚀,沿河流域耕地肥力持续下降,土壤盐碱化和尼罗河水质严重恶化,尼罗河入海口的沙丁鱼枯竭,吸血虫问题突出……
为平息争议,埃及甚至专门成立了“阿斯旺大坝负效应研究所”。当时的掌权者穆巴拉克还呼吁全世界的科学家帮助埃及研究上述问题。
在国内,三峡工程的生态影响持续至今。尽管多年来对三峡库区先后进行了三期地质灾害治理,但防治的形势依然严峻,最新消息显示,又有约10万人面临移民搬迁。
“当年我们只建了一个三峡,就引起那么大的争议。现在(金沙江)建设势头这么凶猛,可以说始料未及。难道说,三峡的上马意味着长江上游包括金沙江的(水电站)都能上?”原长江委水资源保护局局长翁立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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