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单︱何帆：戴蒙德老兄，你天天在琢磨些什么

        贾瑞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是屈指可数的几位非小说类畅销书作者。他的身份很奇怪，他正儿八经学的是生理学，从剑桥大学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做了教授。他还有第二个职业——鸟类学家，从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经常跑到新几内亚去看鸟，顺带把新几内亚的原始部落也给观察了。到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他开始不断扩展研究领域，把演化生物学、人类学、地理学、历史学、环境科学都往自己的百宝箱里装，最后改行当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地理学教授。

        戴蒙德最火的一本书是他在1997年出版的《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Guns，Germs，and Steel：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这本书之所以轰动一时，因为他选择了一个百问不厌的问题：为什么西方崛起了，别的人类社会却没有崛起。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诺斯的《西方世界的兴起》、莫里斯的《为什么西方统治世界》………一串长长的书单，都谈的是这个事儿。戴蒙德的这本书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讲的是历史的偶然性。他不觉得西方的崛起是因为西方人比其他的人种优秀，也不屑于歌颂西方的科技发达、制度昌明。在他看来，西方的崛起，首先是跟着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和亚洲文明“搭便车”，因为这些地方出现了最早的农业。之所以农业最早出现在欧亚大陆，是因为适宜于耕种的植物种子、适宜于驯化的动物物种，大多集中于欧亚大陆。农业的出现还带来一个副产品，那就是传染病。传染病是在人们定居之后、天天和牲畜接触，人口密度开始增加，才逐渐出现的。为什么欧洲人战胜了印第安人？不是因为西方的枪炮，而是因为欧洲人带来的疾病，对印第安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拉丁美洲原著民中有90%以上的人口是死于欧洲人带来的传染病。这本书获得了普利策奖，后来还拍成了纪录片。

        《枪炮、病菌和钢铁》一书读起来令人震撼，尤其是当你第一次听到这些观点的时候，简直和读科幻小说一样过瘾。接下来，戴蒙德又写了两本史诗般的著作，可惜越来越没有看头。戴蒙德的第二部重磅作品是《崩溃：人类社会如何选择失败或成功》（Collapse：How Societies Choose to Fail or Succeed）。这本书出版于2005年，让人期待甚高，但读完失望得很。书中还是有一些魔幻色彩的，比如他讲到很多曾经辉煌一时的文明，突然之间崩溃了。为什么？戴蒙德说，这是因为他们没有重视生态系统。尤其是在繁荣的时候，这些文明变得越来越贪婪，人们只知道追逐物质和利润，最后自作自受、自掘坟墓。这算什么答案啊。

        他的第三部史诗著作是《昨日的世界》（The World until Yesterday：What Can We Learn from Traditional Societies？)，出版于2012年。在这本书中，戴蒙德想告诉我们，现代社会应该怎么向传统社会学习。他分别罗列了政治、战争、家庭（如何育儿、如何赡养老人等）、对待风险的态度、语言、饮食健康等各个方面，比较了现代社会的优劣，传统社会的优劣，比如他说，现代社会热衷于冒险，应该学习传统社会对风险的敬畏，他也讲到现代社会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很多都是荒诞不经的。但是，他究竟想说什么？让我们回到传统社会？或是我们能够把传统社会中的一部分“优点”搬到现代社会？这本书写得拉拉杂杂、漫不经心，往往说到关键之处，却王顾左右而言他。

        戴蒙德越是用心写的史诗巨著，越没什么可看的，倒是他不曾端着架子写的几本小书，颇耐玩味。他写的第一本书是1992年出版的《第三种黑猩猩：人类动物的演进和未来》（The Third Chimpanzee：The Evolution and Future of the Human Animal）。书中讲到，人其实就是第三种黑猩猩。我们跟另外两种黑猩猩的基因组有98%都是相同的。这本书从演化生物学的角度，谈了人类语言、艺术、农业的起源，还谈了人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这样做爱，睿智犀利，令人拍案叫绝。他还有一本书，1997年出版的《为什么性很有趣》（Why is Sex Fun？The Evolution of Human Sexuality），此书延续了《第三种黑猩猩》的风格，纵横捭阖，风趣幽默，让你用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角去看自己习而不察的日常事物：我们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会采用一夫一妻制度，为什么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爱，为什么女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排卵，为什么只有女人停经，没有男人停精？你会一边读一边笑一边心里想：这位老兄，天天都琢磨些什么问题呀！